刘禹锡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六朝是一个风流繁华的时代,也是一个风云多变的时代。多少豪杰英雄、佳人才子意气风发,演出了无数动人美丽的故事,可又都如流水般转瞬即逝。历史似乎在这里显得特别无常,留给后人无限的感慨。在古代咏史诗中,六朝几乎成了一个专题,去此不远的唐代,更加记忆犹新,反复吟哦。仅刘禹锡就写过《石头城》、《台城》等好几首。而这首《乌衣巷》,则为其中脍炙人口、千古流芳的名篇。
南京(旧称金陵),是六朝一脉相承的建都之地;朱雀桥,就横跨在南京城远近闻名的秦淮河上。这儿白天车水马龙,夜来笙歌萦绕,自是王公贵族、名商富贾的好去处。乌衣巷,正位于朱雀桥南端河岸,更是东晋时高门士族的聚居区。开国之勋王导、宰相谢安等权倾天下的朝廷重臣,都居住这里。乌衣巷即因谢家子弟皆身着黑衣而得名。想当年,乌衣巷高楼深院,衣冠往来,车骑雍雅,一派豪华。然而,曾几何时,虽然谢安谢石能在淝水大败前秦符坚的军队,东晋王朝却很快在争权的杀伐中灭亡了。经历过往日的繁华与峥嵘,此刻,这两个紧紧庇连的地方显得特别宁静。诗人起笔就描绘了它们春日黄昏的景象:野草闲花寂寞无赖,长满了桥边巷口,夕阳则一任最后的斜晖向它们缓缓地告别。春天,暗示着往日的辉煌岁月,可残阳照耀,野草正诉说着今日的破败。从形式说,这两句诗不仅色彩鲜明,意象生动,而且对仗工整,语句精炼。朱雀桥对乌衣巷,野草对斜阳,花(动词,开花)对斜(动词,斜照),野草花与夕阳斜互文,两物皆指两地,如“秦时明月汉时关”之类。
更有诗味是后面两句。这时如果作者直抒胸臆,纵有多么深刻,也难免言尽意止,犯名诗家之大忌。然而作者的神来之笔,点化几只归巢的飞燕,把诗的意境染衬得如此丰厚深邃,难怪令白居易“掉头苦吟,叹赏良久”了。
燕子是候鸟,秋去春来,并不因人世的沧桑而变更,它飞越过历史的春秋,王谢家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的楼宇已变成了普通百姓的低矮房舍。其实,一只燕子无论怎么长寿,也不过数年,今天飞入寻常百姓家的燕子,早已不可能是王谢堂前的燕子了。不过在想象丰富、慷慨良多的诗人看来,这燕子确实飞越了人间的历史。它默默无闻,似曾相识,摆脱了今昔变迁的对比,成为历史的证物。它与过去将来同在。
能超越历史的或许还有寻常百姓。他们也默默无闻地生息着,云舒云卷,花开花落,权贵豪门的兴替盛衰,全不与他们相干。大浪淘尽泥沙、黄土掩过风流,生活最终还属于他们。你看,燕子不是最终飞入寻常百姓家了么?中国古代的诗人们常爱触物起情,追昔怀古,把流逝的历史转换到现实的空间中进行观照,从中体会许多生活的深层意味,并由此溶进他们的心境和诗境。刘禹锡这首咏史诗,所以能超越历史,赢得历代无数读者的共鸣,其奥秘魅力也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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