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里且贪欢笑,要愁那得功夫。近来始觉古人书,信着全无是处。 昨夜松边醉倒,问松:“我醉何如?”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曰:“去!”
《西江月·遣兴》是稼轩晚期的作品。这时词人已从一个英气勃勃、少年气盛的豪杰逐渐转变为一个饱经沧桑、看破人生、抑郁心冷、极力想超脱尘世的内倾者。这首词集中表现了他晚年复杂的心态,为我们呈现出一个言行洒脱却怀有一颗敏感、孤独、深沉、幽愤心灵的抒情主人公形象。
初读《遣兴》,它在风格上给我们的第一印象就是豪放、旷达、自然。抒情主人公的那一份洒脱不羁立刻就吸慑了我们,他那种旷达的人生态度令人望尘莫及。你看他整个身心沉浸在醉意中,尽情欢笑,一扫平日的忧恋;他不再迂腐地执著于书本,而寄情山水,体验生命的快乐,他在另一首词中表达了与此默契的想法:“书咄咄,且休休,一丘一壑也风流”;他醉倒松边,与自然融为一体,与自然万物平等对话。这里,“松”成了自然的一部分象征,“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曰‘去’”,都已不只是一般的拟人修辞手法,而是体现着抒情主人公在“醉”的人生体验中所达到的庄学所倡导的那种“万物与我齐一”的境界。
但是如果仅有放达与洒脱,我们或许会很快被它吸引,然而可能很快也就会将它遗忘。真正有魅力的作品在于一种不仅仅只是立刻感染了我们的情绪,而且还直深入到我们心底,引起撞击、共鸣,留下一串悠长思绪的东西。《遣兴》的艺术力量正在于它能在洒脱中透露出一颗深幽沉重的博大心灵。当我们反复细读全词,就会感到一种深沉的幽愤与痛苦的矛盾感向我们隐隐袭来。特别值得注意的是“醉”字,它在全词中出现了三次,它已不是一种单纯的生理状态,而逐渐成了一种人生体验的象征。稼轩在另一首词中写道:“醉眠陶令,终全至乐;独醒屈子,未免沉实”。可见,他是把“醉”与“醒”作为两种人生体验来看待的,它们与词人的人生哲学紧紧相连。稼轩曾是一个立志报国作征战沙场、雄姿英发的“醒”者;然而现实的黑暗,命运的坎坷,使他一再失望,变得沉郁愁苦,于是他退回到内心世界中,寻找一条精神上解脱的道路,终于他选择了“醉”,向往陶渊明那样的高士之路。“而今何事最相宜?宜醉宜游宜睡”,他在另一首《西江月》中充分表达了这种心愿。所以,尽管词人在《遣兴》中“且贪欢笑”,宣称“要愁那得功夫”,但这一切痛快都只是暂时的,表层的;而那“醉”中所包含的难言沉痛才是永驻心底的。然而,这“醉”毕竟还是能使人的心灵得到暂时解脱,在恍惚中重新体验到生命的快乐,焕发出飘洒自如的人生意气。这是一刻真正适性自然的人生。
至此,一个立体的、丰满的抒情主人公诞生在我们面前,他在自由不羁的言行中隐藏了痛切的人生之感;、把这种沉重感化为洒脱的人生意气。也许正是因为这种真切痛楚的人生感才使得词人的洒脱豪气与放达心怀获得了丰实的底蕴,冲击到我们心灵的最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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