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
寺忆曾游处,桥怜再渡时。江山如有待,花柳更无私。
野润烟光薄,沙暄日色迟。客愁全为减,舍此复何之?
上元二年(761)春,杜甫曾至四川新津,游修觉寺,作《游修觉寺》一诗。不久复重游,因作此诗。修觉寺在新津县修觉山上,境地殊胜,最能发人诗兴。《游修觉寺》描写山寺的环境是:“野寺江天豁,山扉花竹幽”,“往石相萦带,川云自去留”。寺外旷野豁远,川云流动,寺内花深竹幽,石径萦带。春游此寺,诗兴神来。诗人十分留恋修觉寺佳景,故一春两度游历,且吟就两章以志之。首联叙写重游之事。“寺忆曾游处,桥怜再渡时。”“曾游”、“再渡”,表明是第二次游览。第一句从地点的描写中引出回忆:看到修觉寺,回想起曾经游历的种种景观;第二句从时间的变化上表达对修觉寺胜境神往:又一次过桥时,不由产生怜爱之情。关于第二句,或解作“不觉对桥也有了感情。”这一解释大体说得过去。不过细加寻绎,似又觉得有一种地理上由远及近,心理上由虚而实的移动感。诗人再度游修觉寺时,远远看到寺的轮廓,初游情景历历在目,故云“寺忆曾游处”,“忆”的是修觉寺内外曾游之处。待近及桥上,想修觉寺即在眼下,又得重睹其胜,怜爱之心益切,故有“桥怜再渡时”句。这里“怜”的是寺,而不尽是桥。这座小桥可能即在寺外不远,而过了此桥,则可近寺,所以心情是急切的。“忆”、“怜”都传达出诗人再度游历时的心理感受。
颔联两句向为后人称道,是杜甫诗中极富理趣而又萧洒自然的名句。“江山如有待”,竟谓江山仿佛在等待我的到来;“花柳更无私”是说花柳无半点私心,依然如故地迎接我这个游客。两句诗显然脱口而成,无纤毫斧迹,是“忆”“怜”感情活动的具象流露。江山有待,花柳无私,用的是拟人手法。江山花柳本无情意,只因诗人留恋、爱慕之心所致。诗人如此笔法,将死物变活。你看,江山清秀,耸然欲动,花柳烂漫,得气而生,她们袒露胸怀,拥抱诗人。这情形使人“意惬关飞动”,那脉脉绵绵的一段真情,那堪称造化之笔的绝妙表现,简直是“与造化相流通矣”。(《杜诗详注》引赵汸语)
颈联“野润烟光薄,沙暄日色迟”,换了一个角度抒写诗人的感受。因“烟光薄”而觉“野润”,因“月色迟”而觉“沙暄”。诗中“润”字“暄”字颇堪细细把玩。润,湿润;暄,和暖。都是由视觉写起,又都归于触觉。诗人送目远眺:烟光柔和,稀薄如纱;日色迟留,沙暖宜人,留下一片润泽,一股温和。“烟光薄”与“日色迟”本是诗人所见之景,拈一“润”字、“暄字形容,显然已将诗人主观情感移入观赏对象。因而与其说“野润”、“沙暄”是描写自然景象。勿宁说是诗人内心感受的外在形象展观。
尾联紧承上句,言客愁全无,踌躇满志,不忍离去。与《游修觉寺》诗不大相同,这一首《后游》没有正面表现修觉寺的景观,然后句句是景,句句又无不是抒情。始而“忆”,“怜”,继而写江山有待,花柳无私,终而写野润,沙暄,主观情感之波迭起,自然而然地导出客愁全减的慰藉欣悦。若将“客愁全为减,舍此复何之”两句译为现代诗歌的样子,读者会很清晰地窥见到作者愉悦的内心:他乡做客的孤寂之愁,因为这目不暇接的胜景,销减得一丝不复滞留;哦,除却这诱人的修觉寺,我还到什么地方呢?因为对所历之境,所见之景产生了极厚的感情,诗人将埋藏于心底深处的“愁情”引出,作为对比衬托,突出表现了沉浸于富于自然之美的氛围之中。
杜甫热爱自然,热爱生活的情感是真挚炽烈的,他两游修觉寺,留下两章诗作,渗透着诗人对大自然的审美理想。尤其此诗更为诗家推崇。其原因不仅是有“江山如有待,花柳更无私”那至深的悟性,更重要的恐怕还在于诗人创造出一种真、善、美交融一体的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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