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山鬼》原文|译文|注释|赏析

屈原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余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

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

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

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



采三秀兮于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

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

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

君思我兮然疑作，雷填填兮雨冥冥。

猿啾啾兮狖夜鸣，风飒飒兮木萧萧。

思公子兮徒离忧。



《山鬼》是屈原《九歌》中的一篇。《九歌》原是楚国民间祭歌，共十一篇，前十篇每篇祭一个神，末篇是送神曲，后经过屈原的改造，遂变成目前的体制。

《山鬼》抒写的是一个美丽动人、凄恻恍惚的人神相恋的故事，笼罩着浓郁的楚文化的特定气味，春秋战国时的楚地，充满了原始宗教的氛围。《九歌》中的许多篇章，就是湘流域民间祭神的歌曲。祭祀时由女巫装扮诸神，衣佩鲜丽动人，形象亦神亦人，揉神话、历史与现实于一体。这种宗教形象与审美情趣，深深地治溉了楚辞文学作品，本篇中的山鬼，就是一个人格化女神的形象。诗开始就勾画了一幅楚地山高林密，女神时隐时现的神秘图景：“若有人兮山之阿”，一个“若”字，用得极为精妙，把女神那种惝恍游移的特点写活了。第二句则写这位女神的装扮。“薜荔”，蔓生香草，这里指用香草做成的衣裳。“女萝”，又名兔丝、拙萝，也是一种蔓生植物，这句用山中特有的香草植物缀饰女神，一方面点明其“山鬼”的身份，另一方面也是用香草来衬托女神的高雅美丽。第三、四句则用传神之笔写出了爱恋着的女神的神态与心理活动。“含睇”二字，指女性微微斜视、含情脉脉的眼神。含睇而笑，可谓写尽了女性的风流妩媚，尤其是诗的第四句，用女神的自称，表达了她多情善感的性格，她既深深地挚爱着对方，同时又深信对方对自己窈窕身姿的迷恋与追求。

第二段笔锋转入对女神动态形象的描写，她乘着赤豹，后面紧跟着毛色有花纹的野猫，又用辛夷和香草披挂在自己的车子上，女神的身上则缀饰着石兰与杜衡这些山中的珍奇香草，并且特意折下这些香花香草，赠送给即将会面的情人。由于她居处在幽深的竹林里，密不见天，路途险峻，因而来迟了。诗中用纷纷纭纭、斑澜壮观的珍奇花草和禽兽动物，铺染成色彩鲜丽的图画，这正是楚辞文化与诗人屈原所追求的美，它进一步强化了女神活动氛围的幽丽奇特。

女神满怀希望，刻意修饰，穿过重重山林，终于来到了与恋人相会的地方。“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写出了女神的渴盼神态与心理，她兀自一人站在山巅，云雾在脚下飘荡。山间的天气变幻无常，时暗时明，东风飘来，雨神降下倾盆大雨。在凄迷变幻的天色中，女神久久佇立，幻想着与恋人尽情欢乐，忘了归去。继而又产生了一种美人迟暮、岁不我与的惆怅之感。诗中虽然写神，但却赋予她极为细腻真实的女性心理。诗至此，一个痴情女子的形象已经突破神鬼的躯壳而栩栩如生地凸现在读者面前了。

女神虽然采灵芝于山间，经历了多少乱石的阻挡与葛藤的羁绊，为的是送给所思之人，可是那个人却迟迟不来，由此产生了怨思之情，可是痴恋之情又使她想到对方抽不出时间来会面，于是幽怨又冰消雪融了。然而这种缠绵惆怅的心思毕竟是难以拂去的，所以最后一段，又反复用自然景色的描写，来渲染怅然之情，“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女神自叙情志高洁，忠贞不渝，象芳草、石泉一样，可是你对我究竟怎么样呢?她又怀疑，又相信。耳畔，雷声隆隆，猿猴啾啾;山间，迷雾弥漫，气象凄幻。这一切，更使女神心绪烦乱。她只好强自尉藉：算了吧，不要再想了，思恋公子只会白白地使自己增添烦恼忧愁。但这段话的潜台词，恰恰说明女神的痴恋，从而使整首诗笼罩在一种悲怨气氛中，情与景融为一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