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永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萧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柳永是宋代制作慢词的第一个词人,他善于以词来反映中下层市民生活,长于铺叙,这些特点在柳永青年时代所作的这首《望海潮》中,可见其一斑。
据罗大经《鹤林玉露》记载,此词原为献给两浙转运使孙何的,但其艺术形象与审美价值却已远远超过了作者的本来目的,它以阔大的气势、高超的技艺,生动地再现了我国十一世纪的都市风貌,或说是描摹出一幅都市生活画卷。
此词既是慢词长调,故词人起首处从大处着眼,虚处落笔,由“东南”而“三吴”、由“三吴”而“钱塘”,由大及小,由虚入实,宛如摄影中的摇镜头,由东南三吴的总体风貌,渐渐摇出杭州城外、城内的自然美景和都市风貌,在层次上错落有致,这正是柳永的铺叙技艺。
“烟柳”三句为自然与都市之景的合写。词人在每一个名词之前冠以定语,如“烟”之于“柳”、“画”之于“桥”、“风”之于“帘”等,就使得景物充满灵气,形象如在目前。“参差”一句,总写其风貌,在静物中平添了几分动感。
“云树”以下六句,分写自然形胜与都会繁华。前者,作者集中笔墨写从杭州东南流过的钱塘江,从岸边之“云树”,至江中霜雪“怒涛”,结之以“天堑无涯”的慨叹,则钱塘之神貌已全出;后者,词人信手拈出“珠玑”、“罗绮”,则杭州都会之繁华豪奢,已不难想见。
下片以西湖为中心,再对杭州作深一个层次的描写:“重湖叠巘”,分写西湖之水和湖外之山。西湖的内湖与外湖辉映,绕湖的山峰重峦叠嶂,水美山清,故总以“清嘉”二字。“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句,更是神来之笔。桂子荷花,本非同时,又非同地,词人将岸边三秋之桂与湖中盛夏之荷组合在一起,再加以“重湖叠巘”、湖光山色,视觉有“映日荷花”之美,嗅觉则有“三秋桂子”之香,时间与空间、视觉与嗅觉参差交错,直使人有恍如仙境之感,无怪乎当时“金主亮闻歌,欣然有慕于‘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遂起投鞭渡江之志”(罗大经《鹤林玉露》)。以上三句,是写西湖之景,以下三句,是写西湖之人:在水光潋滟的晴光里,飘漾着悠远的笛音;在“浮光跃金,静影沉壁”的夜色里,时时会听到采菱女那渺茫的歌声;更兼有钓鱼的老翁与采莲女在湖面上尽情的戏耍。那“弄”字、“泛”字、“嬉嬉”二字,都活现出西湖之人的愉快生活。此二层,先景后人,人景和一,使人有“人在图画中”之感。
“千骑”以下,是为所投赠对象孙何而写:成千的马队拥着高大威武的牙旗,这当是对孙何煊赫声势的描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是写孙何虽位居高官,但仍是文人本色,写他常在公事之余,醉酒泛舟,陶醉于箫鼓吟唱、烟霞美景。结句“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凤池”即凤凰池,是唐宋时代中央政府最高行政机关——中书省的美称。此句是说,以后孙何即使高升入京,也还是舍不得西湖美景,要把它绘成画卷,时时夸示于同僚。此五句结语,虽因投赠,作些例行语,但仍未离开全篇主旨,使人会进一步感到西湖之魅力,因此,并未破坏全词的和谐统一。
西方人说,“诗歌是时间的艺术”。柳永此词,层层铺叙,娓娓道来,时而从大至小,点染收聚,时而先点后染、推展排开,时间艺术甚为高妙。陈振孙评说:“音律谐婉,语意妥贴。承平气象,形容曲尽”(《直斋书录解题》),知非虚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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