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辰翁
铁马蒙毡,银花洒泪,春入愁城。笛里番腔,街头戏鼓,不是歌声。 那堪独坐青灯,想故国、高台月明。辇下风光,山中岁月,海上心情。
这是一首情调苍凉沉郁,抒写亡国之痛和故国之思的优秀词篇。据下片“山中岁月”之语,当是词人晚年隐居故乡江西庐陵山中期间所作。题名“春感”,实际上是元宵节有感。这个节日最能显示宋代的“承平气象”,因此也常常成为触发人们故国之思的日子。
上片写想象中今年临安元宵节的凄凉景象。劈头一句“铁马蒙毡”不仅点明临安已经处于元蒙铁骑蹂躏之下,而且渲染出一片阴冷森严、与元宵灯节的喜庆气氛极不协调的氛围,显示出了全篇的时代背景特征。次句扣合到元宵节,“银花”指花灯。词人将客观景物主观化、拟人化,赋予花灯以人在洒泪的形象与感情,给这个本应是“火树银花不夜天”的节日带来了一种衰伤肃穆的凭吊气氛。紧接着,再用“春入愁城”(“愁城”出庾信《愁赋》,本指内心深重的忧愁,此处借指临安)对上两句作一形象概括。自然界的春天不管人间兴亡,依然来到,然而它所进入的竟是这样一座“铁马蒙毡,银花洒泪”,充满人间哀愁的“愁城”!春与愁,自然与人事的鲜明对照,给人以怵目惊心的感受。
“笛里”三句续写想象中临安元宵鼓吹弹唱的情景:横笛中吹奏出的是带着游牧民族情调的“番腔”,街头上演出的是异族的鼓吹杂戏。这一切在怀着华夏民族感情的人听来,实在不成其为“歌声”。这几句感情在苍凉沉郁之中掺入了激楚的成分,“不是歌声”一句,一笔横扫,尤为激切愤慨。
过片束上起下,用“想故国”三字点醒上片所写都是对沦陷了的故都的遥想。高台,指故宫,月明,点元宵。沦亡了的故国旧都,如今已笼罩在一片惨淡月色映照之下,一切繁华热闹、华美庄严尽已化为无边的悲凉空寂。自已寂处山中,独对青灯,以劫后余生之身,遥想沦亡的故国,不但无力恢复,连再见的机会也难有了,故说“那堪”。山中荧荧青灯与故国苍凉明月对映,显现出一片清冷的色调。这两句文势由上片末尾的陡急转为舒缓,而感情则变得更加沉郁了。
结拍是三个形式上并列的四字句。辇下风光,指临安盛时的热闹繁华风光;山中岁月,指自亡隐居故山的寂寞而漫长的岁月;海上心情,暗用苏武牧羊海上,不忘故国之事,借以表明自己春恋故国的感情。三句全为名词性意象的组合,结构相同,形式上是平列的,实则“山中岁月”是身之所在;“辇下风光”是心之所系;“海上心情”是志之所向。归根结蒂,隐居不仕,在山中度过寂寞的岁月,以遗民身分时时怀念故都的美丽风光,都是他的“海上心情”——民族气节的一种表现。因此以“海上心情”作结,不仅点出了“山中岁月”“辇下风光”的实质,而且是对全篇思想感情的总收束。
这首词纯从想象落笔,虚处见意。上片全为身在山中的词人对故都的遥想,其间虽写到“铁马”“银花”“番腔”“戏鼓”这些事物,但都不是具体细致的描绘,而是侧重主观感情的显现,“春入愁城”更是虚涵概括之笔。下片纯从空际盘旋。“想故国、高台月明”,只显现出故都宫殿楼台在月光下的暗影,其中所蕴含的种种故国之思、沧桑之感、兴亡之慨尽在不言之中。结拍三句,对“辇下风光”“山中岁月”“海上心情”的具体内涵同样不着一字,只用抒情唱叹之笔虚点,让读者透过饱含沧桑今昔情味的语调想象得之。由于采取这种从想象落笔、虚处见意的写法,读来别具一种沉郁苍凉、吞咽悲哽、欲说还休的情致。全篇以整齐的四字句为主,两字一顿,节奏本身给人以凝重感。特别是结拍连用三个名词性意象组成的四字句,更加强了沉郁苍凉的情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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