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都刺《百字令·登石头城， 次东坡韵。》原文|译文|注释|赏析

萨都剌

石头城上，望天低吴楚，眼空无物。指点六朝形胜地，唯有青山如壁。蔽日旌旗，连云樯橹，白骨纷如雪。一江南北，消磨多少豪杰!　　寂寞避暑离宫，东风辇路，芳草年年发。落日无人松迳里，鬼火高低明灭。歌舞尊前，繁华镜里，暗换青青发。伤心千古，秦淮一片明月。

[百字令]即[念奴娇]，因全调整一百字而得名。

萨都刺是元代著名的少数民族作家，一说为蒙古人，一说为色目人。他生活于元世祖至元顺帝年间，活到八十几岁，差不多经历了元朝一代的兴衰。他有丰厚的汉族文化修养，作品堪与汉族少数杰出作家媲美。这首词就是他晚年到金陵(今南京)任职时所写的杰作。

金陵又称石头城、建康，是六朝吴、东晋、宋、齐、梁、陈的首都。六朝短暂的兴亡历史，成为历代诗人骚客喜欢咏叹的题材。著名的如北宋王安石的词《桂枝香·金陵怀古》、南宋汪元量的词《莺啼序·重过金陵》等。萨都剌这首词，在继承前人成就的基础上另辟境界，别饶风采。

首先，作者是步和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一词的原韵作的，同时继承了苏词意境开阔、笔力雄健的豪放风格。其次，作者在怀古思今中增添了对人生道路的感慨，在豪放中透露出沉郁的意味，又有别于苏词的于豪放中见旷达。

上片起首三句是写景，大笔挥洒，气魄雄伟：“石头城上，望天低吴楚，眼空无物。”吴、楚原指战国时的吴国、楚国，此泛指长江下游地区。“空”和“无物”突出了天地之辽阔，山川之莽莽苍苍，意境壮阔。下二句由眼前景物勾起思古幽情：“指点六朝形胜地，唯有青山如壁。”六朝偏安江南的遗迹，已难寻觅，只有青山依旧，隐含历史无情之叹，亦为下片抒情张本。下面五句进一步将怀古的思绪具体化：“蔽日旌旗，连云樯橹，白骨纷如雪。一江南北，消磨多少豪杰!”词人想起，金陵一带，长江南北，曾为王朝的兴亡发生过多少激烈的战斗，出现过多少英雄豪杰!有中流击楫誓师的东晋将军祖逖，也有率众渡江北伐的宋武帝刘裕，更有隋灭陈的激战，隋以五十一万之众，楼高百尺的战舰，浩浩荡荡进攻建康，隋将韩擒虎生虏陈后主，一举灭陈。还有元灭南宋之战，元将兀术曾以火箭攻宋将孙虎臣的舟垒，烟焰蔽江，篷樯俱焚，死伤无数。这一幕幕兴亡的历史剧，使词人百感交集，既谴责“白骨纷如雪”的战争残酷，又赞叹“多少豪杰”的丰功伟绩，而冠之以“消磨”二字，留给读者以回味想象的余地。

下片由思古转入伤今：“寂寞避暑离宫，东风辇路，芳草年年发。”六朝帝王夏天避暑的行宫，春天游赏的御路，都渺无人踪，只剩下芳草年复一年地自荣自枯;“落日无人松迳里，鬼火高低明灭，”更进一步渲染繁华后的荒寂：黄昏时分，斜日在静悄悄的松林小径上下沉;晚上，战死者尸骨的磷光在飘忽闪耀。景象凄清，与上片的豪壮激烈形成鲜明对比，透露出世事无常的感慨。繁华一时的六朝只剩下空山鬼火，号称疆域辽阔的大元帝国如今也灾害连年，民变频繁，露出末世的光景，焉知是否会蹈六朝的复辙?此意并未明言，但联系到萨都剌曾写下过《早发黄河即事》等忧国忧民的诗篇，在此词幽凄的景物描绘中，当寓有对时局担忧之意。结尾五句，转入对自己人生道路的喟叹：“歌舞尊前，繁华镜里，暗换青青发。伤心千古，秦淮一片明月。”作者由朝代的兴亡而想到人生之荣衰，自己青少年时期，因家贫而经商谋生，后终得中举入仕，是由衰而荣;入仕之后，享受富贵荣华，但岁月无情，渐渐白发满头，又由荣而衰。想到古今、物我皆荣衰无定，不禁对着秦淮河上的一轮明月，发出伤心的叹息了。“伤心千古”一语，包含无限感慨，格调沉郁而韵味深长。

这首词，抒历史兴亡之感，寄人生无常之叹，将历史的回顾与人生的沉思融入壮阔凄清的景色描绘之中，步韵而不为原韵所限，气势豪放而意境沉郁，对比王安石、汪无量诸人之作，毫无逊色。稍觉遗憾的是未能从六代繁华的衰歇联想起隋唐大统一局面的出现;从个人青春的暗换联想起新生一代的成长。这有他时代的个人的局限，不能苛责古人。但我们不能不向今天的读者指出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