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这是一首以刻写景物出色,且成功地抒泄了作者情怀的景情交融的著名五言绝句,为孟浩然代表作之一。约作于唐开元十八年(730)秋,诗人漫游越中之时。“建德江”,指新安江流经浙江省建德县的一段;浙江有二源,北源为新安江,南源为兰溪,二源在建德县城东南会合。
起句“移舟泊烟渚”,写舟中,点出江上,意为将船泊停在江中水气笼罩的小洲边,既点题,又为以下的抒情写景张目。次句“日暮客愁新”写日暮,点出夜宿,意为停舟于烟气迷茫的洲渚,暮色中引起一番新的愁思。孟浩然的山水诗,大多是排遣仕途失意、穷愁苦闷之作。他是一位不甘隐没而又不得不终身隐没的诗人,曾在《归终南山》诗中感慨系之地咏到:“北阙休上书,南山归蔽庐。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引起唐玄宗的极其不满而发放回襄阳老家。作本诗之前两年,即开元十六年(728)冬,诗人冒雪入京应试,然而科场失意,于十七年冬又冒雪返里。还襄阳后不久,又离乡赴洛阳,旋又自洛之越,遍寻越中山水佳胜。诗人从洛阳动身时曾写《自洛之越》一诗:“遑遑三十载,书剑两无成。山水寻吴越,风尘厌洛京。扁舟泛湖海,长揖谢公卿。且乐杯中酒,谁记世上名。”可见,诗人的追寻山水,同谢灵运一样,是一种愤世、遁世的表现,而他的山水诗亦大多作于这次考进士落第后长期漫游吴越之地途中,情调低沉而微露疾愤心理。当他“八月观潮罢,三江越海浔”(《初下浙江舟中口号》),游踪至建德江上时,正值夜晚之时,泊舟夜宿,凭舟闲眺,暮色四合之中,更觉前途迷茫,旧愁未消,更起一段羁旅怀思之情,是为“新愁”。故于本诗,不可但欣赏其写景之工妙,而不见其“客愁”之所在。在手法上,开头两句也极有特点。“日暮”与“泊”、“烟”联系紧密,因日暮而泊舟停宿,亦因暮色而使江面水气迷蒙。同时,“日暮”又是撩起“客愁”之具体时、空原因。两字简约,联接上下两句,通过时间、地点、环境之点写,自然而然地引出“客愁”,可谓针线密切,笔法有致。又一般绝句之章法,于首句起,继句承,第三句转,然本诗异乎此,三四一联作对而结,而转则置于“客愁新”三字,将承转两任均移于继句担之,格式少见。
三、四句“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为一对句,铺写景物。暮江闲眺,月光水色之中,诗人见到:原野平旷,天空广袤,遥望远方天际,好象天比树还低;江清月朗,一顷澄澈,俯看水中月影,倍觉分外亲近、可爱。旷野烟树,江水朗月,极目如画,历历在观,确为写景之名句。其中“旷”与“低”、“清”与“近”相依相存,搭配有致,匠心独妙。因“旷野”而觉“天低树”因“江清”而觉“月近人”;反之,又因“天低树”而极显“野旷”,因“月近人”而极显“江清”。此,通过审美视觉中景物幻比及诗人主体情感变化活动之描写,做了一次出色的意象传达,把诗人孤身夜宿江渚,心随明月而去的心境烘托而出。“低”、“近”二字,均为形容词转作动词,分别与“旷”、“清”配合在一起,极其传神,使所写景物特色倍显而出。此联出色,不止于单纯写景状物之工,更在于景中融进了作者孤寂怅惆之情,与前面的“客愁新”相呼应。试想:天地空旷寂寥,惟有冷清江水与江中月影与旅人为伴,诗人满怀愁绪,视近眺远,在这宁静而广漠的宇宙中索思观照。我邀明月,明月邀我,无不亲近之至,于是胸次大开,寂孤之愁心终于得到了些许慰藉。而欣悦之余,江水复不明净,皓月复又水中,诗人之愁情复又再起。故此两句字面虽未见写情,但画面上不见表现的,读者从氛围渲染中未必体会不到,所以只此四野茫茫,江水悠悠,明月孤舟,诗人羁旅惆怅、思念故乡、仕途失意、理想幻灭、人生坎坷……,种种失意人生之“愁”情已跃然纸上,无需再加任何言说了。情在景中,如花在镜中,月在水中,在此,艺术的隐与显、虚与实关系处理的极其成功,为情与景妙合无垠之佳句。故沈德潜评此诗说:“下半写景,而客愁自见。”此联在艺术表现上还另有特点。原野空旷,江面平碧,月映水中,如此珲穆优美之江上夜景为何反与诗人徒添新愁呢?是因旅人孑然一身,客游在外,愈逢美景而愈触情思。故此联实以反衬手法,以美景写哀愁,倍觉其愁。
历代评孟浩然诗之风格为冲淡、清旷,此诗正复如此。全诗风韵天成,思与境谐,含而不露,于恬淡中见味,使人涵咏不尽,为一意境清远的山水佳作,同时亦为唐代山水诗创作中清淡一派优秀成就之代表作品之一,至于本诗及其它孟诗中山水与行旅相结合的表现特点,在推动谢眺所开创的山水与行旅题材相结合的创作新风,使山水题材彻底地从玄言诗的颓风陋习中解放出来,并开创盛唐山水行旅诗创作风气方面,其成绩就更值得肯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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