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五代宋清诗词·隋唐诗歌·刘禹锡·西塞山怀古》鉴赏
刘禹锡
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
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今逢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
此诗作于唐穆宗(李恒)长庆四年(824),刘禹锡由夔州转和州刺史,经西塞山时所写。
这首七律,是刘禹锡的名作,又名《金陵怀古》。它是怎样写出来呢?
据宋人计有功《唐诗纪事》(三九卷)载:
长庆中 (即穆宗四年),元微之、(刘) 梦得、韦楚客同会(白)乐天舍,论南朝兴废,各赋《金陵怀古》 诗。刘满引一杯,饮已即成。曰: “王濬楼船下益州,……。” 白公览诗,曰: “四人探骊龙,子先获珠,所余麟爪何用耶?” 于是罢唱。
这就是《西塞山怀古》一诗的产生经过。可见,在当时就已获得元、白这些著名诗人的赞赏。在白居易的评语中,引用了“探骊得珠”的典故,说明评价甚高。
西塞山,在今湖北黄石市(一说大冶县东九十里处),俯枕长江,形似关塞,形势险峻。它是三国时东吴西部的江防要塞。
怀古,借凭吊古迹和咏怀往事来抒发感慨的一种诗歌,是咏史诗的一种发展。
从三国到南北朝,西塞山一直是军事要地,若干著名军事将领,如孙策、周瑜、桓玄和刘裕等人,都曾在此显过身手。可供诗人凭吊的古迹和往事很多,那么,究竟选哪一种作为诗歌的题材呢?刘禹锡在饮一杯酒的时间内,很快地作出决择:歌咏“晋吴兴亡”事迹。因为西晋灭吴,是一场统一天下,结束二百六十余年分裂局面的义举,意义特大。所以,博得元、白们称赞“子先获珠”,恐怕也包括“题材选得好”这一点在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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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诗的前半部分,描绘西晋水师沿江东下的浩大声势;后半部分总结历史教训,借古讽今。
前半首:叙往古之事——王濬伐吴
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
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
王濬(jùn俊),西晋大将,龙骧将军,亦益州刺史。当时益州治所在今四川成都。晋武帝伐吴,派王濬造大船,出巴蜀。大船连舫,方一百二十步,可容二千余人。船上以木为城,起楼,开四出门,其上可驰马来往。
金陵,东吴都城,此泛指东吴政权。
王气黯然收,王气,即帝王之气,祥瑞之气。黯然,暗淡无光;收,消歇、消失。
首联的大意是:王濬的战舰从益州顺流直下伐吴,吴都金陵的“王气”便立即消失了。意谓吴国国运就此告终。
颔联是说,几千尺长的铁链封锁江面,竞被烧毁而沉入了江底;孙皓只得在石头城竪起白旗投降。寻,古代八尺为一寻。铁锁,此指铁链。幡(fān帆),旗。石头,即石头城,孙权所建,故址在今南京清涼山一带。
诗人首先用粗线条描画了王濬大将率八万大军直取金陵的锐不可挡的气势,渲染了西晋军威。接着,诗歌引用“铁锁横江”的典实,具体描述了东吴的败亡。据《晋书·王濬传》载(大意):
东吴曾经“于江险碛要害处,并以铁锁横截之。又作铁锥长丈余,暗置江中,以逆距船”。但是,晋将王濬却针锋相对地采取措施,“用作大筏数十,亦方百余步,缚草为人,被甲持杖,令善水者以筏先行,筏遇铁锥,锥辄着筏去。又作火炬,长十余丈,大数十围,灌以麻油,在船前。遇锁,燃炬烧之。须臾融液断绝,于是,船无所碍。”晋军直下金陵,威势甚盛,孙皓等见之,“莫不胆破”,于是,举白幡投降。诗歌的“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这一联,就是这个历史故实的艺术概括。
前边四句写王濬伐吴故事的目的,是为下边四句抒发感慨打下基础,是为了更好地引出对整个六朝兴亡历史的经验总结。你看,自从东吴灭亡以后,在金陵建都的东晋、宋、齐、梁、陈,不也是一个接一个地灭亡了吗?于是,诗人写道——
后半首:感怀古之思——历史教训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今逢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获秋。
伤往事,指偏安江左的几个短命王朝的“往事”。
枕寒流,枕,卧靠也。意谓西塞山依然静卧江边。
四海为家,犹言全国统一,天下一家。语出《高祖本记》:“天子以四海为家”。
故垒,旧有的军事营垒,此指西塞山上的旧垒。
芦荻,荻与芦相似,长于水边,秋开紫花,草黄色的穗。
这两联的大意是说:
人世屡经兴亡盛衰,而枕卧长江边的西塞山,却依然如故;
现在是四海一家的统一局面,只剩下西塞山的旧日营垒隐伏在萧萧作响之秋荻丛中。
换一个说法是,从三国到六朝的分裂局面,一个个地相继消失;往日在西塞山争雄的人物,也一个个地相继远逝。可是,世事沧桑,而“山形依旧”,怎么不引人伤怀?
诗人在最后的尾联,采用了对比法,含蓄的语言,一面肯定当朝“四海为家”、天下统一的表面升平景象,一面则着力渲染“故垒萧萧”的悲凉陈迹,让读者自己去体悟言外之意。诗歌以这种方式结束全篇,别具意味,含义挺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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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诗值得注意的有如下三点:
一、诗歌究竟有何深刻寓意
从字面上看,诗之题旨,似乎并不隐晦,它的主旨就是:凭吊古迹,抒发兴亡之感。但是,作为一首政治抒情诗,特别是出在一贯主张“指事成歌诗”的刘禹锡之手,当还有更深刻的寓意值得挖掘。这首名为“怀古诗”,自然不会止于“怀古”的,而是名“怀古”,实“察今”。
它的题旨,其实在第二联的警句已经表达出来:王气不足凭,天险不可恃,政失民怨,逆潮流者必败。简言之,兴者在德,险不足恃。在诗尾又加了一层深意,即:对当代的骄兵悍将提出了警告。不过,这个警告是比较含蓄的,是用“故垒萧萧”的艺术形象,通过正面颂扬“四海为家”的史实而传达了出来的。这就所谓“弦外之音”、“诗外之味”,靠人们自己去细细体悟。
因此,人们认为此诗写得:警策含蓄,豪放雄健。白乐天誉为“骊龙之珠”,是当之无愧的。
二、在写作上所具有的特色
在布局上,能抓住重点,又兼顾其次;
在手法上,叙事、抒情并呈双美。叙事,形象而生动;抒情,真挚而深沉;
在气势上,一气呵成,畅达顺当,自然雄浑,气势甚为老健;
在格调上,立意高远,怀古鉴今,情调隽永,境界雄阔。
总而言之,诗人仅用了八句五十六个字,就把上下三百多年的六朝兴亡史实作了高度概括,但又不离西晋灭吴这条主线,脉络清晰,寄慨遥深,发人深省。
三、刘禹锡“咏史诗”的历史地位
咏史诗,从汉代班固肇始,经过魏晋六朝的演变,到了唐代得以大盛。刘禹锡的咏史诗,不仅是唐人同类诗的佼佼者,而且对于西晋左思的《咏史》诗体的一种新的发展。这就是说,它一方面在咏史与咏怀的结合上,取法于左思;一方面把咏史诗加以扩展,即将咏史导往怀古、述古和览古的方向,使内情与外景融汇化合。刘诗特征是:使咏史与言志熔于一炉,将怀古与鉴今化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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