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唐·韩愈》原文与赏析

唐·韩愈

天街小雨润如酥， 草色遥看近却无。

最是一年春好处， 绝胜烟柳满皇都。

〔天街〕皇城中的街道，又称御街，此指长安之朱雀门大街。

本诗是长庆三年(823)韩愈任吏部侍郎时在长安所作呈送给诗人张籍的，张在兄弟排行中列十八，又曾任水部员外(编制外官员)郎，故题目作如是称。诗共二首，此选其第一首。这一首，后世有人改题为《初春小雨》，不太恰当。诗中虽描写了初春小雨，但目的不在表现春雨本身，而在借此以赞美早春。“早春”才是题眼所在。人们常说“一年之计在于春”，作者进而揭示春季最好的时期是早春，早春之美“绝胜”于阳春三月烟柳全盛之景。

早春何美?诗人用“草色遥看近却无”展示，历来被人称为“绝妙”(朱彝尊)、“曲尽其妙”(胡仔)的佳句。妙在何处?一妙在作者用锐敏深细的眼光观察了早春草色远近之不同，并作淡墨涂抹，隐隐泛出一脉生意，似有意亦似无意地摄入了早春景观的根本特色;且兼备两种焦距，伸伸缩缩，虚虚实实，造成可望而不可及的朦胧感，使艺术美优于自然美。二妙在虚处传神，比较早春和阳春，主要不着眼于形色之胜带给人感官上的满足，而着眼于客观景物在人的心理上所引起的震惊和欣慰。表现爽心高于悦目，这已经比较虚了，在展示心理效应时，根本不用“惊”、“喜”、“怜”、“爱”这类字眼，而这种感情却又流宕在字里行间，使读者可以捕捉到，真可谓“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早春二月，余寒料峭，严冬的残威尚未退尽，在长长的冬季里，常常看到北风卷地，白草摧折，枯树上堆着白雪，瓦檐头挂着冰凌，这些令人战栗的印象还保留在记忆里。此际出户，眺望郊原，在一场滋润如油的小雨之后，突然一派生命之绿映入眼帘，这种季候转折中的初次惊喜是难以言喻的。作者另有《春雪》诗明确表达了这种感受：“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本诗却没有直写见草芽时的“初惊”，只是似乎极不经意地写了“遥看”和“近”看，远望不足，还要逼近草地去细看，情不自禁之态里面，寓有无限欣悦之情，又说得上“不着一字，尽得风流”。近看如何?只用一个“无”字，即看不到连片的绿色，只有一星半点的草芽。这稚嫩的草芽是大地最好的装饰，因为它传递春回人间、万象更新的信息，展现“春风吹又生”的勃勃生机，且预示万物欣欣向荣的前景。它不但给人鲜活感，而且投射出希望之光，草色的可爱、早春的可贵正在于此种高层次的审美效应。

为给草芽萌生、草色返青提供背景，诗人在写草之前先写初春的雨。纤纤小雨，柔嫩如奶酪，润物细无声，催动草木复苏。透过濛濛细雨看远处的草色，或近看草芽上沾着雨珠，自然如染如洗，新鲜又晶莹。小雨无疑把早春景色烘托得更美，更可爱，但它毕竟是陪衬物，不是主体。

早春草色是淡淡的一抹新绿，似有还无，早春之美所唤起的人的精神愉悦乃至昂奋则是深切著明的。早春景色的可喜可爱，超过晚春“百般红紫斗芳菲”的可观可赏，由此，作者毫不含糊地抒写胸臆：“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皇城长安，虽然杨柳堆烟，花光浓烂，但无论如何引不起严冬告逝、草芽初萌时那种惊喜之情。“最是”和“绝胜”，表现出作者态度的斩截，倾向的鲜明。年龄稍大于韩愈的杨巨源有《城东早春》诗，记述了同样的体验：“诗家清景在新春，绿柳才黄半未匀。若待上林花似锦，出门俱是看花人。”这只限于说明艺术创作贵在开风气之先，要标新立异，不能随大流。韩愈此诗意境开阔得多，它涵盖了生活和艺术中的种种报春者、先觉先行者，是向一切具有欣欣生意的新芽所唱的赞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