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宗元《别舍弟宗一》抒情赠友离别诗赏析

别舍弟宗一

柳宗元①

零落残魂倍黯然，双垂别泪越江边②。

一身去国六千里，万死投荒十二年③。

桂岭瘴来云似墨④，洞庭春尽水如天。

欲知此后相思梦，长在荆门郢树烟⑤。

【注释】

①柳宗元（773—819）：字子厚，祖籍河东解（今山西运城西），后迁长安（今陕西西安）。贞元进士。十四年登博学鸿词科，授集贤殿正字。一度为蓝田尉，后入朝为官，积极参与王叔文集团政治革新，迁礼部员外郎。永贞元年（805）九月，革新失败，贬邵州刺史，十一月加贬永州（今湖南零陵）司马。元和十年（815）春回京师，又出为柳州刺史，政绩卓著。宪宗元和十四年（819）逝于任所。与韩愈共同倡导唐代古文运动，并称韩柳。有《柳河东集》。《全唐诗》存诗四卷。

②“零落”句：江淹《别赋》：“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越江：唐汝询《唐诗解》卷四十四：“越江，未详所指，疑即柳州诸江也。按柳州乃百越地。”

③六千里：《通典·州郡十四》：“（柳州）去西京五千二百七十里。”投荒：抛弃于荒野。此喻被贬谪。

④桂岭：五岭之一，山多桂树，故名。柳州在桂岭南。《元和郡县志》卷三十七《岭南道贺州》载有桂岭县：“桂岭在县东十五里。”

⑤荆、郢：古楚都，今湖北江陵西北。《百家注柳集》引孙汝听曰：“荆、郢，宗一将游之处。”何焯《义门读书记》曰：“《韩非子》：张敏与高惠二人为友，每相思不得相见，敏便于梦中往寻。但行至半路即迷。落句正用其意。”

【诗本事】

元和十一年（816）春，柳宗元的堂弟宗一从柳州（今广西柳州）赴江陵（今湖北江陵县），柳宗元写了这首诗送别。

【赏评】

柳宗元有的诗很直率，不够含蓄，却极真极能感动人。这首便是如此，直抒胸中悲伤。“零落残魂倍黯然，双垂别泪越江边”，第一句就极苦，魂残破身零落，再加上送亲人别去，加倍的黯然。如此黯然，只有垂离别之双泪，在流水脉脉的越江边。中国文字很奇怪，“越江”会给人一种凄婉蓊郁的感觉。原因也许是因为《越人歌》中“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的故事，也许是越女出名的美丽，也许是《楚辞》的流响和楚越之地的葱郁……总之“越江”放在这里格外的伤感，若是换了“黄河”、“汉江”就不行，就是另外一种感觉了。

诗写到如此伤苦之境，下联若不济，就会显得首联落空。可是柳宗元下来写道：“一身去国六千里，万死投荒十二年。”一身万死、去国投荒、六千里、二十年，读这些便明白为什么首联说“零落残魂”了。辞悲意切，更甚于首联。

柳宗元真正的内心世界并不是“欸乃一声山水绿，岩上无心云相逐”，而是孤寂愤懑的。颈联“桂岭云似墨”、“洞庭水如天”本来极美，但是桂岭所有的是瘴云，洞庭也已春尽。尾联以一句极平易亲切语接一句新奇妙理语，十分合适。梦原本就是缥缈的，常栖于“荆门郢树烟”上，表示长思不忘。音声切切在唇齿之间，正是别时嘱咐语言。

【诗评选辑】

①宋·周紫芝《竹坡诗话》：梦中安能见郢树烟？“烟”字只当用“边”字。

②清·马位《秋窗随笔》：既云梦中，则梦境迷离，何所不可到？甚言相思之情耳。一改“边”字，肤浅无味。

③近代·高步瀛《唐宋诗举要》：“郢树边”太平凡，即不与上复，恐非子厚所用，转不如“烟”字神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