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
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
是处红衰绿减,苒苒物华休。
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
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
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
争知我倚栏干处,正恁凝愁。
这是柳永羁旅思归之作。
词人满怀思归之情,在秋天一场暮雨之后,登上了江岸上的一座高楼。一场秋雨洒过,江天如洗,清细透冷。楼上举目观望,时间越久,游目越远,所感的秋意也就越浓,作为远望当归者的心,也就越加凄寂愁苦。词中确有这种势头。 “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这里的时间的运动也在变易着眼望身感的许多深秋景物,作为感受的精微之处在于“渐”。 “渐”是时间之“渐”过,物色之“渐”变,感觉之“渐”察。词人羁旅异乡,待归多时,春去夏往,秋来仍阻,当时有对于这种渐变的主体易感性,于是三种情景完全在运动中被捕捉到笔下。耳听“霜风凄紧”,眼看“关河冷落”,身遇“残照当楼”,声音、颜色、光线,都成了登楼望远思归者的具体对象存在物。苏轼曾就这三句情景描写评柳词曰: “人皆言柳耆卿词俗,然如‘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唐人佳处,不过如此。” (赵令畤: 《侯鲭录》)这种赞语由苏轼说出,更显出它的分量。
如果说词人登上江楼望远,所“对”的景象, “渐”感的风光,都是外物促情,使人心感,那“是处红衰绿减,苒苒物华休;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则是词人的情怀被激发之后,以特有的离情观看景物,并在景中渗透归迟而又难归的恨憾之感,已经成了带有更加自觉思考意味的审美形象了。头一组句的“对”所观看到的暮雨江天,以及第二组句“渐”所感知的风水残阳,都是直观感受物,它们都是作者秋思的条件物,要深化词的主题,必须有进一步的概括,把审美创作主体进一步肯定在形象的对象当中。而“是处红衰绿减,苒苒物华休”,正有岁时过去,草木衰落,羁旅不归,客心将老的感慨。词人这时更具体地感到,境况空前冷落,不可多待了。 “红衰绿减”,无人怜惜,木落华休,未见同情,只有浩浩江水,无语地东流远去,它流,表明它存在的生命力;它无语而去,表明它是不知同情之物,它不舍昼夜地流去了人生宝贵的岁月,好象词人滞留此地,以至欲归不得,也都与它有关系似的,词中表现了对它的微怨。其实,长江水也是后浪推前浪,奔流到海不复回的, “无语东流”,说不定也正是含恨无声而去,词中也不见得就没有这个意思。
词的下片是从登高写起,所见既足,所感已多,所以才写:“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在艺术的结构逻辑上,这是对上片全部形象的意旨所在的具体透露。由于有归思之意,所以见秋景而情不胜苦。人在有所想望的时候,虽在千万里外,也寄望于登高所见,而想要凭高而见的地方,是从来在多高处也望不见,因而结果总是引来无限的惆怅,对于柳永来说,就是他的“归思难收”。词人这时对自己的滞留进行了思考,看看望乡而不归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他以“叹”开句,审思自己。妙处在于对滞留原因却一句未写。未写,是因为其事不屑一写,此后的行踪也不值得为之苦淹留,感情的重点在于对行踪之彻悟,也就是对于浮名浮利的鄙视。有对于“念利名憔悴长萦绊”的厌倦感,才能写出“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这样情深理妙的诗句。
词中最有意趣的是词人登楼望远中对妻子思念自己的想象:“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谢脁有诗: “天际识归舟,云中辨江树”。(《之宣城郡出新林浦向板桥》)温庭筠有词: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蘋洲。”(《梦江南》)柳永借鉴了他们的诗意,但又加以综合深化,使之成为表现特殊生活的有用成分,创造了独立的艺术形象。一个“误几回”,生发了前人的意境,创造了自己的诗。这样写,把词人思归的原因又具体化,使人感到,再不归去,再无谓地“淹留”下去,实在愧对妻子的思情了。词人虽然是从想象中造成了这样误识归舟的意象,但这里有经验的真实感,因而也催促词人的进一步的归思,他好象要叫她在远处听到这里的寄语: “争知我倚栏干处,正恁凝愁。”生活中的男女情侣,有此心心相印,得此等重量的回报,付出多少离愁别苦,也是足可慰藉的了。
这首词中多有表示主体心理行动的动词,并置于句中之首,如“对”、 “望”、 “叹、 “想”等等,使词的情意非常流畅,过渡自然,极大地加强了表现力和感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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