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相逢,登宝钗楼,访铜雀台。
唤厨人斫就,东溟鲸绘,圉人呈罢,西极龙媒。
天下英雄,使君与操,余子谁堪共酒杯。
车千两,载燕南赵北,剑客奇才。
饮酣画鼓如雷,谁信被晨鸡轻唤回。
叹年光过尽,功名未立;书生老去,机会方来。
使李将军,遇高皇帝,万户侯何足道哉!
披衣起,但凄凉感旧,慷慨生哀。
刘克庄(1187—1269),字潜夫,号后村居士,莆田(今属福建)人。南宋理宗淳祐六年,赐同进士出身,官至龙图阁直学士。早年曾写《落梅》诗,内有“东君谬掌花权柄,却忌孤高不主张”句,被谗者以示柄臣,因而贬官,病废十年。刘克庄词的词品受到词论家的好评。刘熙载说他的词“旨正而语有致”。冯煦说他是与陆游、辛弃疾在南宋鼎立的词人, “拳拳君国似放翁;志在有为,不欲以词人自域似稼轩”。他比之陆、辛虽有不及,但他的词豪气盈篇, “不涉闺情春怨”,在一代词人中可以称为大家。
这首词是为悼念亡友而作。这位友人是方信孺,字孚若,他曾任过枢密院参谋官,三次出使金国,对金国毫不屈慑;在接近敌占区的北方做地方官,守土抚民,为人称颂。方只活了四十六岁,刘克庄对他的死十分哀惜,以为从此不仅人无知己,而且也世乏英雄。表此情意的,除此词外还有同一题材的诗《挽方孚若寺丞二首》、 《梦方孚若二首》,可以并读。
刘克庄写此词时,南宋偏安江南已近百年,很多官僚士大夫已经把偏安视为常事,但他一直在词中大声疾呼,不要忘了北方的土地与遗民,“男儿西北有神州,莫滴水西桥畔泪。”(《玉楼春》) “宣和宫殿,冷烟衰草。” (《忆秦娥》)他还关心民间疾苦,在给宦途中的友人的寄意词中,清楚表明,要想到“草间赤子”,做官的要争取被史家写进“循良传”,不要尽听奉承之辞: “须信谄语尤甘,忠言最苦,橄榄何如蜜?”(《念奴娇》)他的诗词表现了前人未曾表现的许多东西。
这首词的上片写梦境。他在梦中梦见了死去的好友方孚若,他们一起在北中国的土地上游览名胜,到了咸阳的宝钗楼,河北临漳的铜雀台,一起痛饮时,生吃着东海鲸鱼的细片,接着又骑上了西极地方出产的天马,席前马上一对知己好友畅谈天下英雄,扫视这个没有英雄主义的时代,深感彼此之外,其余都是碌碌无为之辈。但他们不信这个时代英雄竟是如此之少,他们为了光复国家,还是要到处搜求,甚至准备了千辆车子,到盛出英雄的燕赵旧地,去招请“剑客奇才”,同他们共谋大业。这写的是梦中境遇与幻想。是梦,就多奇,一时间游览了那么多的地方,吃了那么少见的食物,骑上了天马,甚至想得那么目空一切,还想找到在当代无法找到的英雄。这是醒时的愤懑之情在梦中自然而又非常式的流露。
在一个没有英雄主义气概的时代,许多可以成为英雄的人只有做英雄梦,醒时又只能发英雄愤。此词的下片即是刘克庄的义愤。他与方孚若梦魂相聚,终被晨鸡唤醒,又回到了可悲的现实中来。梦想中的意气风发,与现实境遇中的一筹莫展相对照,悲叹之情更增: “叹年光过尽,功名未立,书生老去,机会方来。”他看到朝廷没有收复国土的抗战政策,自己没有为国立功的机会,真可谓“志士凄凉闲处老”。真的老了就有了机会吗?他的心情中是一个大问号。 “机会方来”,是说要等人老了机会才能来吗?不是肯定说他自己已经遇到了抗战复国的机会。直到写这首词时,他还在为自己同时也在为方孚若遗憾着:两个有如“飞将军”李广一样的英雄,却没有生逢高吟“安得猛士兮守四方”的汉高祖刘邦时代。英雄无用武之地,正是说明机会没有来。这种愤懑之情只有抒写在词中,寄托在对于旧友的悼念诗中: “披衣起,但凄凉感旧,慷慨生哀。”
这首词全篇除“披衣起”三字是实写外,其余差不多全用虚笔,造成了波澜跌宕之势。俞平伯在《唐宋词选释》中评此词说: “观其通篇不用实笔,似粗豪奔放,仍细腻熨贴,正如脱羁之马,驰骤不失尺寸也。”这是很中肯的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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