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周邦彦
柳荫直,烟里丝丝弄碧。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长亭路,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
闲寻旧踪迹,又酒趁哀弦,灯照离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愁一箭风快,半篙波暖,回头迢递便数驿。望人在天北。
凄恻,恨堆积!渐别浦萦回,津堠岑寂,斜阳冉冉春无极。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
这是周邦彦的一首自度曲。自清代周济《宋四家词选》说这首词是“客中送客”以来,许多注家都以之为一首送别的词。其实这首词更象写久滞他乡的词人的离愁别绪。词题为“柳”,实际上是谐音寓意,重在写别情。
上片借柳起兴,写多少次发生在这隋堤之上、长亭路边的悲欢离合。柳荫成行,柳丝拂动,好象是在轻轻地挽留行客。人们纷纷折柳相赠,寄托心中无尽的思念。可是,却没有人能理解词人登临隋堤,眺望家园的心绪,没有人能理解久滞他乡的词人对官场和京华生活的厌倦。上片词意跳跃,“隋堤上”、“长亭路”两句,从词意脉络上看应连在一起,同是写行人的相别,“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一句,是单写自己的淹留。词人颠倒一下,错落写来,就愈显出词人的“极其感慨”,正如陈廷焯所说:“‘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二语是一篇之主。上有‘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之句,暗伏‘倦客’之恨,是其法密处。故下接云‘长亭路,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久客淹留之感,和盘托出。”
中片写自己的别情。过片一句“闲寻旧踪迹”,承上与“隋堤上”、“长亭路”多少次旧时观他人离别相照应,启下说到不久前自己与意中人的离别。饯别是在临近寒食的时候,离别的宴席上,乐曲哀伤,给诃人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回忆。眼下已是买舟而下,虽然是“一箭风快”,反而更加增添了词人的愁苦。舟行愈快,与亲人相距就愈远。一时间,轻舟已过数驿,再回头看去,送行的人儿已远在天边,身影难辨了。“望人在天北”一语,凝聚了词人多少哀婉与惆怅。
下片紧承其上。“凄恻,恨堆积”,船行一程,就在这凄楚哀婉中添一层遗憾。惆怅、悔恨、遗憾、哀怨,这层层感情的堆积叠加,压得词人喘不过气来。百感交集之中,词人想起了当初月光之下的高台携手,想起了清露之中的桥畔吹笛,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往事,如今已经恍然如梦了。思念到伤心之处,词人不禁潸然泪下,任凭泪水静静地流淌。这里,词人又使用了错落的句法。从词意脉络上看,“恨堆积”之后,紧随的就是“念月榭携手……”几句,细细地描绘行船之中对往事的追念。渐渐地,船儿越走越远,眼前所见只是两岸风光。水流分支之处,水波荡漾,渡口附近的守望台也是一片孤寂。只有那斜阳缓缓落下,余晖映照的原野上,春草绵绵,春色无尽。“斜阳冉冉春无极”一句,景中含情。连绵的春草,就如同作者绵绵的情思;无边的春色,包含着词人对未来的憧憬与希望。斜阳已暮而春色无边,这两种意象结合在一起,似乎是给读者一种哲理的思辩和无穷的回味。
这首《兰陵王》,堪称周邦彦的代表作。全词意蕴曲折,似浅实深,尤其是其中句式错落,词意跌宕,“令人不能邃窥其旨”(《白雨斋词话》)。然而,细细琢磨,也不难做出比较符合作者本意的解释。正如陈廷焯所说:“大抵美成词,一篇皆有一篇之旨,寻得其旨,不难迎刃而解,否则病其繁碎重复,何足以知清真也。”(《白雨斋词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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