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
朝阳入北林,竹树散疏影。
短篱寻丈间,寄我无穷境。
旧居无一席,逐客犹遭屏。
结茅得兹地,翳翳村巷永。
数朝风雨凉,畦菊发新颖。
俯仰可卒岁,何必谋二顷。
这首五言古诗,写于绍圣五年(1098),时苏轼六十三岁。前一年,他刚刚远谪儋州(治所在今海南省儋县西北)。初到贬所,老人僦居官舍,后被使臣逐出。幸得王介石等人相助,在“城南污池之侧桄榔树下”构筑泥屋五间,权且栖身。是年五月屋成,名曰桄榔庵,即为新居。
全诗分作三层,层层转进,从容深曲。“寻”,八尺为寻; “寻丈间”,意思是就在很短距离之内。朝阳照进屋北的竹林,散落许多疏朗的影子。而以竹编成的短篱,也就围在屋旁。远处是成林之竹,近处是编篱之竹,绿荫森森,凤尾萧萧,新居处于这种境界,该有多美!何况东坡向来爱竹,诗中曾说过: “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于潜僧绿筠轩》)《初到黄州》又说: “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这便难怪他要赞叹:这个地方正好寄寓我无穷的诗趣画境呢!开篇四句避实就虚,绝不胶着诗题,巧从背面落墨,以幽雅的环境衬出新居的高洁,深得画家“滃染”笔意。“旧居”以下二韵,又是一层。“旧居”,指官舍;安置之臣,例应居于官舍。“逐客”,作者自称。载籍记述,诗人筑室期间,当地土人运土运瓦相助,茅屋始得建成。一方是不予一席之地,全不问远离家园的逐臣如何栖身;另一方则慷慨援手,助老人度过难关。该诅咒谁? 该誉扬谁? 岂非不言而喻。还应该想到,“翳翳村巷永”一句,不仅为了补写新居的附近环境,更是象征性地表现了作者看破世情和热爱黎民的心境。这一层变换手法,改以议论为主,对比鲜明,忧愤深广,尤其妙在褒贬之言若有若无,行文冲淡醇雅,一似脱尽火气,体现了东坡超迈旷达的处世态度。结尾四句是第三层,作者叙议结合,表现手法又有变化。“二顷”,苏轼被贬儋州后,曾在《借前韵贺子由生第四孙斗老》一诗中云: “早谋二顷田,莫待八州督。”(作者前后典八州)然而此时,即二顷田亦不可谋,故云“何必谋二顷”。诗本写成于盛夏季节,九、十两句却勾勒了一幅大有深意的秋色图:几番风雨,溽暑尽消,金风送爽,畦菊盛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陶潜: 《饮酒》)新居周遭届时又将出现多么和平宁静的氛围。拥有这样的生活环境,夫复何求?光阴顷刻即逝,一年又复一年,何必求田问舍,还是随遇而安吧。最后两句,就在想象秋后情景的基础上,自然引伸出以上的结论。这一层遗貌取神,摇曳生姿,全诗主旨至此升华,诗人豁达洒脱的襟怀也跃然纸上了。
诗题“新居”,而无一字直接状写新筑之室,只是侧面渲染环境,借题抒发感想。这,便是此诗的艺术特点;这,也是苏子“以文为诗”的一贯风格。
东坡在儋耳,军使张中请馆于行衙,又别饰官舍为安居计。朝廷命湖南提举常平董必者,察访广西,遣使臣过海,逐出之。中坐黜,死雷州监司,悉镌秩。遂买地筑室,为屋五间。潮人王介石为客于儋,躬泥水之役,其劳甚于家隶。故诗有“旧居无一席,逐客犹遭屏”句。(《苏轼诗集》施元之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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