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文宝
亭亭画舸系寒潭,直到行人酒半酣。
不管烟波与风雨,载将离恨过江南。
这是一首“情致深婉”的抒情小诗。文学史上写别情的名句,象白居易的“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李白的“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大都通过喻体,使离愁别绪具体化。这首七绝却能在前人的基础上变化出新。诗人将画舸作为寄托离情别绪的整体形象,贯穿全诗,不断变换角度,赋予它以丰富复杂的情感内涵,写法新颖别致,反映出诗人独特的审美视角。
首句的“画舸”是装饰得很精美的小船; “亭亭”,高高耸立的样子。寒潭水满,船儿被高高托起,为下文“烟波”、“风雨”张目。一个“系”字,暗扣题意,指船儿系在春潭岸边的“柳枝”上。古人有折柳赠别的习惯,刘禹锡说: “长安陌上无穷树,只有垂杨绾别离。”柳枝系着画舸,也系着离人的心。这样曲折地暗示别情,的确见出深婉之致。这句,诗人是从岸上深情地注视这只正酝酿着离别的画舸,第二句就变换角度,转而描写船舱里面:惜别的人们正各举离觞,可是酒到半酣,兴犹未尽,惜别的话没有说完,船儿就要启航了。句中“直到”,一作“只向”,一作“只待”。作“只待”似乎更饶情致,把“画舸”写活了。它早已不安地等待着,不许离人兴尽,急着执行自己的使命。同下文的“不管”勾连,全诗更显得一气流注。
这首诗的新颖别致,尤其表现在三、四两句: “不管烟波与风雨,载将离恨过江南。”第一,明明是诗人伫立岸边,目送行舟,“离愁渐远渐无穷”,却不直说,而无端埋怨画舸。前人论诗,有所谓“无理而妙”,“写情能到真处好,能到痴处亦好”,此即其例。第二,由船之载物产生联想,把离情对象化,似乎它是可载之物,行者的情,住者的情,都堆积在画舸上,使人觉得这离恨有很重的分量,增添了抒情的效果。第三,“烟波”、“风雨”,情中点景,一石双鸟。一方面是说当此烟波浩渺、风雨如晦之际,人们更不忍分别,然而画舸却如此无情,“不管”这些,只顾前行,使对画舸的埋怨更具情致;一方面是画舸渐行渐远,融入烟波风雨之中,似乎诗人的离恨也无边无际,充斥整个宇宙江天,使诗的意境更加深远。正是由于诗人将这种复杂而又丰富的情感内涵赋予了他笔下的画舸,并围绕它烘托出一个情感氛围,因而使得画舸和自然景观构成一个整体意境,获得了独特的审美价值。
《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廿四引《蔡宽夫诗话》云: “尝有人客舍壁间见此诗,莫知谁作,或云郑兵部仲贤也,然集中无有。好事者或填入乐府。”可见当时已广泛传唱。后周邦彦把这首诗改成了《尉迟杯》词:“无情画舸,都不管、烟波隔前浦。等行人醉拥重衾,载得离恨归去。”李清照有“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武陵春》词)句;王实甫“遍人间烦恼填胸臆,量这些大小车儿如何载得起”(《西厢记》)句。可能都受到这首诗不同程度的影响。
古今柳词,惟郑文宝一篇有余意也。……终篇了不道柳,惟一“系”字是工夫,学者思之。( [宋]何汶《竹庄诗话》引《诗事》)
诗意大抵出侧面。郑仲贤《送别》云: “亭亭画舸系春潭,只待行人酒半酣。不管烟波与风雨,载将离恨过江南。”人自别离,却怨画舸。义山忆往事而怨锦瑟亦然。文出正面,诗出侧面,其道果然。(吴乔《围炉诗话》卷三)
此诗首句一顿,下三句连作一气说,体格独别。唐人中惟太白“越王勾践破吴归”一首,前三句一气连说,末句一扫而空之。此诗异曲同工,善于变化。(陈衍《宋诗精华录》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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