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
少年离别意非轻,老去相逢亦怆情。
草草杯盘供笑语,昏昏灯火话平生。
自怜湖海三年隔,又作尘沙万里行。
欲问后期何日是,寄书应见雁南征。
离情别绪,是中国古代诗歌的传统主题之一,留下了不可胜数的名篇佳句。尤其是有唐一代,那一首首震古铄今的别离之作,或借景抒情,或直抒胸臆,或含蓄深沉,或奔放淋漓,仿佛已用尽了所有的表现手段,写尽了别离滋味。然而,离愁万种,意会千般,善于捕捉并表现自己独特感受的诗人,总有可以纵横驰骋的广阔天地而别开生面。王安石的《示长安君》,就是以传统题材写出了新的意境,自出一格的佳作,它生动、真实地描摹了特定条件下、特定环境中特有的离情。
长安君是王安石之妹王文淑,封长安县君,她与王安石情深谊笃。此诗作于宋仁宗嘉祐五年(1060)王安石奉命使辽出发之前,也是他上书力主改革未被采纳的两年之后。与亲人离别,作为已届不惑之年的王安石,不能不有抱负未展之感慨和别离的神伤;但又非命途多乖,悲观绝望,并无刘长卿的“同是逐臣君更远,青山万里一孤舟”(《重送裴郎中贬吉州》)那种痛彻肺腑的凄切之情。诗人正是从这种特有的心境出发遣词命句,笼罩全诗的是真挚的亲情,悠悠的离绪,伤而不悲,自然亲切。
“少年离别意非轻,老去相逢亦怆情。” “相逢”都生伤感,别离更可想而知。这两句深刻的人生哲理之言,如奇峰突起,以作者出人意表的感受、慨叹开笔,一下子就切入了全诗感情的最深境地,使读者谛听到了作者感情的律动而深受感染。在这“怆情”中,既包含了因老去而倍伤别离之情,又蕴含了作者渐入老境而仍未能一展抱负的感慨。颔联两句“草草杯盘供笑语,昏昏灯火话平生”,勾画了一幅兄妹话别的感人场面,为千古传诵。杯盘草草,可见别宴之简朴,而这“草草杯盘”不过是“供笑语”之需,意不在杯盘,这就活生生地写出了家人之间亲切、随意的气氛。灯的“昏昏”,说明夜已深,人已静,谈已久,更烘托出一种静谧的氛围。在昏暗的灯火下话说平生,可见相知相亲的兄妹在如何推心置腹地畅叙胸怀,言有尽而意未尽。短短的十四个字,以传神之笔,把诗人兄妹夜别特有的情景、气氛刻划得如闻如见,而从这情景、气氛中更透出了诗人的心绪、衷情。正如一切名诗佳句一样,它会引起读者无穷的联想。颈联两句,进一步深化了别离的情绪。继湖海三年相隔之后,又要作尘沙万里行,中原异域,关山阻隔,更非一般别离比,相见时难增添了别更难的惆怅。但是,不管有多少离愁别意,不管改革之见如何未被采纳,诗人仍壮心不已。末尾两句既是对亲人的安慰——到大雁南飞的秋季就可以得到回归的信息,又暗含了对完成出使任务、一展宏图的抱负与信心。
综观全诗,“情”贯始终。不论是发议论、绘情景或述事实,无不直接或间接坦露诗人的心境。诗句看似平易,宛如信手拈来,实则是精心锤炼,而以质朴自然出之,意到笔随,转控自如。《苕溪渔隐丛话》称,“王介甫以工,苏子瞻以新,黄鲁直以奇”。貌质朴而实工,这正是“工”的更高境界。《沧浪诗话》云,作诗“意贵透彻,不可隔靴搔痒,语贵脱洒,不可拖泥带水”。情真意切,感人肺腑;语句脱洒,澄净精纯——这正是此诗的艺术价值之所在。
七言律一篇中必有剩语,一句中必有剩字。如‘草草杯盘供笑语,昏昏灯火话平生’,如此句无剩字。( [宋]吴可《藏海诗话》)
许印芳:情真格老,举止大方,绝似中唐人。(《瀛奎律髓汇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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