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昶《游珍珠泉记》原文与赏析
王昶
济南府治,为济水所经。济性洑而流,抵巇则辄喷涌以上。人斩木剡其首,杙诸土,才三四寸许,拔而起之,随得泉。泉莹然至清,盖地皆沙也,以故不为泥所汩。然未有若珍珠泉之奇。泉在巡抚署廨前,甃为池,方亩许,周以石栏。依栏瞩之,泉从沙际出,忽聚,忽散,忽断,忽续,忽急,忽缓,日映之,大者为珠,小者为玑,皆自底以达于面,瑟瑟然,累累然。《亢仓子》 云:“蜕地之谓水,蜕水之谓气,蜕气之谓虚。”观于兹泉也,信。是日雨新霁,偕门人吴琦、杨怀栋游焉,移晷乃去。济南泉得名者凡十有四,兹泉盖称最云。
珍珠泉在山东济南市。济南素有“泉城”之称,风景在北方也很著名。黄山谷诗云:“济南潇洒似江南”。清代刘鹗在《老残游记》中称济南是:“进得城来,家家泉水,户户垂杨,比那江南风景,觉得更为有趣……”。元朝的于钦在《江波楼记略》中则为济南风光做了更高的评价:“济南山水甲齐鲁,泉甲天下。”
济南风景美在“泉”,趵突泉、珍珠泉、黑虎泉等“七十二泉”,像一串灿烂的明珠,镶嵌在济南美丽的土地上,“一盏寒泉荐秋菊,三更画船穿藕花”,济南奇丽的景色历得文人墨客之青睐,而其泉则更是倍受喜欢。本文所记之珍珠泉,是泉城七十二泉中最有名的“四大名泉”之一。
作者王昶 (1725 ——1806),字德甫,号兰泉,江苏青浦(今上海)人。清朝学者,乾隆进士。擅长政事韬略,官至刑部右侍郎。学术上精于经学、考证,好金、石之学,并辑金石碑版为《金石萃编》。且在诗词、古文方面有很高造诣,被称为通儒。作品有《春融堂集》等。张舜徽在《清人文集别录》中曾如此评价王昶:“昶文章尔雅,而述造甚富……”。在本文的描述中。正体现了作者这些行文特点与功夫。
全文共列两大自然段。
第一段。作者先概述珍珠泉之所在——济南城。“济南府治,为济水所经”,首句点明“济南”名称之来由——“为济水所经”,在济水之南,同时,作者为其下文入题已奠定了基础: 有水方能生泉。接着,作者叙述济水的特征,即“洑而流”。潜流于地面之下。这里,作者在进一步使语意接近“泉”,描写继续深入,且一句一递,行文自然。“抵巇,则辄喷涌以上”,这是上面描述之必然结果。巇 ,石缝,罅隙。张舜徽曾说王昶文章“可资以考证经史及文献掌故者为多”,此处,作者仅用寥寥数笔,即已将济南“家家泉水,户户垂杨”的景象,从地理上做了一个简单的考证,同时为下文对珍珠泉的描写找到了无可辩驳的根据。
接着,作者又极言济南“无处不泉”的景况。此处作者没有尽述济南七十二泉,也没有连篇累牍叙述济南之泉何其多,却以人们“得泉之易”,把“无处不泉”的景色从根本上予以描绘,读者凭借想象,“泉城”的景色便尽现眼前,可谓维妙维肖,用笔独特,令人叹服。
写到济南“无泉不清”此特征时,作者仍用考证式的描写,“莹然至清”,是因“地皆沙”之故,所以泉水“不为泥所汩”,则有“无泉不清”之景致了,环环相扣,无懈可击,行文极为严谨。
写到这里,作者以一“然”字将笔锋运转,“未有若珍珠泉之奇”! 前面的描述至此皆成铺垫,“无处不泉”,可谓“泉城”泉之多,“无泉不清”可谓诸泉之美妙,但是,这众多的泉水,却没有一个象珍珠泉那样奇妙独特,令人油然而生神往之情,也就期待作者的下文了。这句话是点题之笔,由济南这“泉甲天下”的“泉城”概述转入对珍珠泉的描写,点面相济,以面及点,转得自然且又巧妙。同时,作者在行文中能抓住读者的心理,以一枝笔牵动众人之心,随着他的游踪而到珍珠泉,则更为传神。在过渡的同时,作者又以一个“奇”字点出珍珠泉的特征。既使读者对珍珠泉有了一个最基本的了解,又为下文对珍珠泉之“奇”的描写定了基调。
第二段为全文之中心。写到珍珠泉,作者先写其概貌。泉的位置,在“巡抚署廨前”,用砖砌起的“方亩许”的池子,周围用石头做有围栏,这些都属衬托描写,交待了珍珠泉周围的设置,而没有言及珍珠泉本身。“依栏瞩之”,作者把视线落到珍珠泉:“泉从沙际出,忽聚,忽散,忽断,忽续,忽急,忽缓。”作者连用六个“忽”字和六个形容词,描述“从沙际出”的珍珠泉的形态。“聚”与“散”,写泉水喷涌而出的规模: 泉水忽而大股大股地喷涌而起,忽而一束一束地分散而出;“断”与“续”,写泉水涌出之频率: 忽而水流间隙喷涌,忽而又连续不断地溢出地面;“急”和“缓”写珍珠泉水流出的速度: 忽而水流如注,喷射而起,忽而缓缓流淌,漫漫而出。作者在这句描写中,抓住珍珠泉水由沙际而出时的瞬间变幻,使之淋漓尽致地跃然纸上,足见其对物象观察之细致,与文字功夫之深厚。接着作者描述珍珠泉美景在阳光映照之中的变化。“日映之,大者为珠,小者为玑,皆自底以达于面,瑟瑟然,累累然。”在阳光的照耀下,自沙地喷涌而起的泉流水珠,大小不一,如同类形相异的一颗颗珍珠,这种奇异的景象从沙底一直延续到腾起的面上,像一颗颗璀璨无比的宝珠,像一串串相互连接的珠子,美不胜收。以上描写,作者抓住“日映”之参照,把泉水喷涌中不同的景象,借助不同的比喻,形象地表述出来,作者对珍珠泉已叙写完毕,读者则仍依照其绮丽的形容与比喻,久久地想象着珍珠泉……
自然之中,作者已将珍珠泉名称之缘由讲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前一段作者以一“奇”字转至本段,而在本段中,作者未用一个“奇”字,但珍珠泉景色之“奇”却已溢于言表,这也正是作者的高明之处。
写到这里,作者似犹觉不足,又引用《亢仓子》来总结自己的描写。《亢仓子》一叫《亢桑子》,有说系周代庚桑楚作,有说是唐代王士元作,所引三句意为:“地面以下的潮气变化而成为水,水最终转化为气,气则转化而无。”“蜕”指物态之变异。这样的道理,作者“观于兹泉也,信”,可见他仍在考证古人之言。
“是日雨新霁”,作者交待了自己游览珍珠泉那天的天气,而“雨新霁”正是作者得以详细观察且能看到阳光映照下珍珠泉景象的条件。
文章结尾,作者得出一个审美结论:“济南泉得名者凡十有四,兹泉盖称最云。”这里,作者把珍珠泉做了最后的评价,称珍珠泉是“泉城”济南众多泉中最好的一个。这与第一段末尾“然未有若珍珠泉之奇”形成前后照应,使文章的格局井井有条,这也正是本文的一个特点。有关珍珠泉的评价,金代元好问在《济南行记》中另有说法:“凡济南名泉七十有二,爆流(趵突) 为上,金线次之,珍珠又次之,若玉环、金虎、黑虎……,非不佳,然亦不能与三泉侔矣。”
本文虽仅为一篇二百多字的游纪小品,但其比喻奇特,结构井然,行文自然流畅,且有严密的考据于其中,故不失为古代游记文学作品中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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