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宇《雁门山游记》原文与赏析

乔宇《雁门山游记》原文与赏析

乔宇

雁门山在代州北三十五里。志云“以雁出其门，故名。一名雁门塞，关因山以立。”凡山西之关，四十有余，皆踞隘保固，而耸拔雄壮，则雁门为最。故赵之李牧，汉之郅都，备边于此。匈奴不敢近塞，固皆一时良将，而不可谓非地险以成之也。迨我皇朝，则特设武臣守御，熊罴之士，云屯于此，而又专属宪台，以提督之，地亦可谓要而重矣。余在代州北行，皆登陟盘绕之。路溪水潺潺流，其民皆依山居，高下置屋，图不可尽。上关折西，蹑高岭，绝顶四望，则繁峙、五台耸其东; 宁武诸山带其西; 正阳石鼓挺其南; 朔州马邑临边之地，在其北。长坡峻坂，茫然无际，又见危旌高旗，飘飘雉堞之上。寒林古塞，依依斜阳之下，颇动黄沙紫塞之思。因赋诗三首，笔于开之城楼。

本文可谓短小精悍，以游记为题，却兼以史料进行论证，可以说形式独具，写法新颖，描写生动且贴切，言简而意赅。

短短三百言的游记文章，一开始，便做到直达题意，开门见山。先叙述雁门关的地理位置，“代州北三十五里”，接着引用当地州志，交待了“雁门山”名称之来由。《山海经》载，雁门山者，雁飞出于其间。又名西隃，又名飞门塞。作者引用志文时，一句“关因山而立”，便把此文之重点转至“关”，所以，“雁门山游记”主要写的不是雁门山，却是雁门关。写山时之简洁明快，是为了文之切题，而写到关时，作者却广施笔墨，予以详尽的论述，详略得当。

“凡山西之关……”一句，作者把笔锋一转，写雁门而不书其本身，却对山西诸多关隘进行了概括性描述，并道出山西“四十有余”众关隘的共有特征：“踞隘保固，耸拔雄壮”。至此，文章铺陈已恰到好处，“雁门为最”一语又将话题收至“雁门关”，并且使读者在了解山西众关的基础上，了解了雁门关的特征与概貌，且告诉人们，雁门关是山西境内诸多“耸拔雄壮”的关隘中最富代表性的一关。信笔道来，却已引起人们浓厚的兴趣，思绪也即随作者之笔，准备卧游这座奇妙的关隘风光。

行文至此，作者似乎觉得还不够充实，一个“故”字，又以大量的史实，对自己“雁门为最”的观点进行了论证。作者首先举出两位名将，李牧是战国末期赵国的名将。长期驻守赵国北部边境，曾在雁门关外击败东胡、匈奴，屡立战功，深得军心; 郅都是汉景帝时太守，执法严峻，曾被贵戚、列侯称为“苍鹰”，后来，他做了雁门太守。在这里，作者运用了一个因果关系的句子：“匈奴不敢近塞，固皆一时良将，而不可谓非地险以成之也。”这些将领驻守雁门，致使匈奴不敢靠近骚扰，所以他们也就为人们所称颂，为朝廷所赞誉，成了一时间的良将。接着作者一转折，把他们成为良将的原因归结到雁门关身上，“地险以成之”。作者又引述了明朝对雁门关重布防守、云屯将七、专属提督的情况，也落脚到“地亦可谓要而重矣”上。

乍看，以上论述连篇累牍，似与本游记干系不密。其实，上述却不是废笔。纵观作者之意图，想要充分表现雁门关之“险”。如细细描摹，却不一定收到多少效果。具体讲，雁门关之险由来已久，不可更改的历史是最有说服力的。在一篇短小的游记中，想要充分表达一个特征，作者的行文选择还是很恰当的，这样写不仅仅是有说服力，更重要的是，为游记的主体——“游”与“记”奠定了一个坚实的基础，后文也就自然成了有源之水，有干之木了。

作者先叙赴雁门关途中的经历。“皆登陟盘绕之”一语道出道路之限辛。元代元好问曾在《雁门道中书所见》 中写道：“盘盘雁门道，雪涧深以阻，半岭逢驱车，人牛一何苦!”可见雁门关前地势之险峻崎岖。作者满篇尽写一个“险”，此处亦然。作者还写了沿途所见，对关内人民生活习惯、起居特征做了描写，似乎他之游览可说是悠悠然做“闲庭信步”。

登上雁门关，作者仍不写雁门关，却倒在高岭、绝顶处向周围遥望。而映于作者眼帘的，是一片群峰之海洋： 东面，繁峙山、五台山高耸云端; 西面，宁武境内诸山如一条苍带环绕其间; 南面，正阳、石鼓等山陡峭挺拔; 北面，已可眺望朔州、马邑等辽远的边境地带了。作者做此高瞻远瞩，把视线向四周放出去，虽然没有直接写雁门关，却收到了侧面烘托描写的效果。站在雁门关上，东南西北，看得那么远，看得那么高，周围的景致尽收眼底，“一览众山小”，那么，一个高拔险峻的关隘则不言而喻地树立在人们的面前了。

文章该要结尾时，最后两句描绘，才真切地回到雁门关身上。而当作者的笔书至雁门关时，雁门关已在读者心中刻上不可磨灭的印记，这又足见作者在写景文体中功夫之深。“长坡峻坂”始，作者的视线从辽遥的远方收至雁门关下： 长长山坡与陡峻的地势一直漫延至看不到的地方。接着，作者的视野继续回收，一直收到自己的身边——雁门关上：“危旌高旗，飘飘雉堞之上。寒林古塞，依依斜阳之下”，一个对偶句，绘就了一幅塞外山关图，只见关塞的堞口上旌旗在高高飘扬，血红的夕阳映照着山林古塞，正如作者所言，看到这番情景，令人“颇动黄沙紫塞之思”。“黄沙紫塞”，以黄沙漫天飞舞、塞外雄浑悲凉之景象来表达作者当时的复杂心情。“角色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李贺《雁门太守行》)，作者看到的虽没有李贺所叙的激昂壮烈的塞外景象，却也引起这样慷慨悲壮的想象。乔宇，字希大，明成化年间进士。他为人耿直，为官清廉，刚正不阿，终被罢官，卒谥庄简。他曾为平宁王朱宸濠谋反立下汗马之功，出生入死。见到雁门关雄伟博大的气势，看到旌旗飘飘，夕阳映照的塞外景色，怎能不引发他心中的情思与怀想?

“颇动黄沙紫塞之思”一句是文中唯一的抒情之句，作者将之放在文章的末尾。虽仅此一句，却为文之压轴，情贯全篇，统领全文。前文曾以李牧、郅都为例，说明雁门关地势之险峻。此处感怀与前文有非常必然的联系。李牧虽之战功卓著，大败秦军。最终却因反间计死在赵王的刀下; 郅都虽曾诛杀豪强瞷氏，被称“苍鹰”，却还是得罪了窦太后，被杀。乔宇当时的处境与以上二将极为相似。他因素有据理力争、坚持正义之秉性，终于失去世宗的信任，在朝中地位每况愈下。到雁门山游历，想到曾戍守雁门的二位良将，心中顿发思古之幽情，生感伤之情绪。此句虽表白于隐隐之中，但细想来，却决定了全文之基调，说明他此游览非“闲庭信步”，而是“心思重重”。

以论证结合描写，又以描写来照应论说，并表白自己的思想感情，这可说是新颖的写法来记游记。乔宇是山西乐平 (今山西省昔阳县) 人。他的诗文雄隽，而且性好山水，所以传世游记作品很多，且均精美而各具特色。作为山西人，他对山西的景色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描摹山西各地景物的游记诗文作品很多。本文即是一很具特色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