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阳子高得逸少瘗鹤铭于焦山之下,及梁、唐诸贤四石刻共作一亭,以“宝墨”名之,集贤伯镇为之作记,远来求诗,因作长句以寄》
苏舜钦
山阴不见换鹅经,京口今存《瘗鹤铭》。
潇洒集仙来作记,风流太守为开亭。
两篇玉蕊尘初涤,四体银钩藓尚青。
我久临池无所得,愿观遗法快沉冥。
苏舜钦(1008—1048),北宋诗人。字子美,开封人。曾任大理评事,范仲淹荐为集贤校理、监进奏院。与其岳父杜衍等参与变法,为保守派所忌,因以细故被除名,退居苏州沧浪亭。工散文,诗与梅尧臣齐名,风格豪健,甚为欧阳修所重。有《苏学士文集》。亦工书, 《宋史》本传说他“善草书,每酣落笔,争为人所传”;朱长文《墨池编》说他“工行楷草书,皆入妙品”。对于苏舜钦其人其书,清刘墉《论书绝句》写道:
子美交穷被鬼欺,沧浪清冽濯缨宜。
胸中垒块豪端露,只有庐陵(欧阳修)具眼知。
刘墉对苏舜钦的同情和赞颂之意,也溢于字里行间。
苏舜钦的这首著名咏书诗,诗题很长。丹阳子高,待考,据苏诗之意为太守。逸少,即王羲之。焦山,在今江苏镇江市长江中。集贤伯镇,为集贤院学士章岷,字伯镇。长句,即七言诗。
“山阴不见换鹅经”。山阴,今浙江绍兴。东晋大书法家王羲之曾在山阴书《道德经》以换鹅,见李白《王右军》一诗赏析。苏诗首句意在慨叹:在今天,早已看不见王羲之在山阴所书的换鹅经了!
“京口今存《瘗鹤铭》”。京口,古城名,故址在今江苏镇江市,东晋、南朝时称京口城。这句是说,王羲之的换鹅经虽已不见,但京口至今还存有他所书的《瘗鹤铭》。苏舜钦认为,镇江焦山的《瘗鹤铭》,为王羲之所书,这在诗题中写得更为明确: “逸少《瘗鹤铭》”。其实,此说是不可靠的。
《瘗鹤铭》,著名摩崖刻石,正书。题华阳真逸撰,上皇山樵书。字势雄强秀逸,历来评价甚高。此刻石的流传过程,见沈尹默《慧仁出示<瘗鹤铭>索题字,辄成四韵》赏析。关于《瘗鹤铭》的书写者,历来众说纷纾旧传为王羲之书, 《润州图经》也这样说。欧阳修《集古录》则认为“不类羲之笔法,而类颜鲁公”。又说: “华阳真逸是顾况道号……”黄伯思《东观余论》写道: “此铭相传为王右军书,故苏舜钦子美诗云: ‘山阴不见换鹅经,京口新传《瘗鹤铭》。’文忠(欧阳修)以为不类王法,而类颜鲁公,又疑是顾况……又疑是王赞。仆今审定文格字法,殊类陶弘景。”他说,陶自号华阳隐居,梁天监十三年正在华阳;他又以确凿的证据说明非王羲之所书,等等。后来一般更多地倾向于为南朝梁陶弘景书。清汪鉴《十二砚斋补瘗鹤铭考》: “焦山《瘗鹤铭》书撰姓氏, 自宋迄今纷无定论,然指为陶隐居者十之七。”
“潇洒集仙来作记,风流太守为开亭。”前句即诗题所说:“集贤伯镇为之作记”。章伯镇为集贤院学士(集贤殿本名集仙殿,唐开元十三年改集贤殿),因其风度潇洒,故美称之为“潇洒集仙”。后句即诗题所说: “丹阳子高得逸少《瘗鹤铭》于焦山之下,及梁、唐诸贤四石刻共作一亭,以‘宝墨’名之”。刘昌《县笥琐探》也说: “宝墨亭,宋初建,以覆《瘗鹤铭》者。”风流太守,指宋初的丹阳子高,他特建宝墨亭以覆《瘗鹤铭》,确为风流韵事,故云。颔联两句,事实先后当为风流太守为《瘗鹤铭》开亭,潇洒集仙来为之作记,诗中因押韵之故,采用倒装写法。
“两篇玉蕊尘初涤,四体银钩藓尚青。”前句上承“潇洒集仙来作记”,赞文章之美,以花形容章伯镇所作的《宝墨亭记》。玉蕊,花名。唐人极重玉蕊,刘禹锡《和严给事闻唐昌观玉蕊花下游仙》: “玉女来看玉蕊花,异香先引七香车。”苏舜钦用雨后尘埃初涤的玉蕊花来比喻《宝墨亭记》,是说其文章洁润如玉,香气袭人。颈联的后句上承“风流太守为开亭”,赞书法之美。四体,汉字的四种主要书体,即正、草、隶、篆,这里是虚指,而非实指亭内有四种书体。银钩,形容书法笔画的遒媚。欧阳询《用笔论》: “刚则铁画,媚若银钩。”颈联的下句意为:作为正书之冠的《瘗鹤铭》,遒媚舒逸,萧疏淡远,其石上的苔藓色尚青绿。这是说,丹阳子高于焦山下发现《瘗鹤铭》后立即建亭,故石上藓色尚青。
“我久临池无所得,愿观遗法快沉冥。”苏舜钦说,自己临池学书虽久,但无甚收获,现在希望能从《瘗鹤铭》中得观王羲之遗法,使我这个隐退于沧浪亭的人得到快慰。沉冥,隐晦灭迹的隐士。扬雄《法言·问明》: “蜀庄沉冥……久幽而不改其操”。注: “晦迹不仕,故曰沉冥。”苏舜钦是隐晦灭迹、处幽而不改其操的沧浪人,故曰“沉冥”。
需要说明的是,苏舜钦这首代表一家之言的著名论书诗,还被误编入苏轼诗集中,题为《宝墨亭》 (其异文也有违反常识之处),这似乎主要是由于两位诗人同姓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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