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尽学《兰亭》面,欲换凡骨无金丹。
谁知洛阳杨风子,下笔便到乌丝栏。
王羲之的杰作《兰亭序》。历来学书者无不奉为圭臬,甚至终生临习不辏黄庭坚《跋兰亭》则指出, “《兰亭》虽是真、行书之宗,然不必一笔一画以为准”,因为它并非每笔每画都尽善尽美,其中某些不足之处并不妨害其全局和神韵之美。而有些不善学者,却学其不足之处,故而必然“蔽于一曲”。黄庭坚还指出,有些“承学之人,更用《兰亭》‘永’字,以开字中眼目,能使学家多拘忌,成一种俗气” (《题绛本法帖》)……
这类批评,可谓一针见血,特别是对于死守所谓“永字八法”以为准则的人,更可说是当头棒喝。
黄庭坚在这首题书诗中,劈头一句就是“世人尽学《兰亭》面。”面,就是外在面貌。这句是说,世人学书,只求与《兰亭》形似,而忽视承学其功力、情性、韵趣……
正因为世人学《兰亭》只见其形,不见其神,只学其表,不学其里,因而黄庭坚借用道教修炼者或方士的说法,来进一步针砭时弊,指出他们要脱去“凡骨”, 必然会缺少“金丹”。道教认为,修行者得道就可脱凡胎而成圣胎,换凡骨而为仙骨。 《参同契》还这样描述: “弥历十月,脱去其胞,骨弱可卷,肉滑若饴……”而方士们则用黄金炼成金液,用丹砂炼成还丹,二者合称“金丹”。他们认为服食金丹后可长生不老,立地成仙。 《抱朴子·金丹》就说: “夫丹之为物,烧之愈久,变化愈妙;黄金入火,百炼不消,埋之毕天不朽。服此二物,炼人身体,故能令人不老不死。”后来,这类说法业已成语化了。黄庭坚借以作比,说明世人学《兰亭》不得其法,忽视其神,不可能脱胎换骨,使自己的书艺产生质的飞跃。
世人流弊如此,但是, “谁知洛阳杨风子,下笔便到乌丝栏”。这里笔锋陡转,是用了出人意外的反衬手法。
杨风子,即五代书家杨凝式,详见杨凝式《题怀素酒狂帖后》、李建中《题洛阳华严院杨少师书壁后》二诗赏析。他那疯疯癫癫的故事在当时流传甚广。据说,他为官虽然经历了五个朝代,但经济上并不宽裕;他住在洛阳很久,那些达官贵人常在他穷困时周济他,但他却把收下的财物散放了;友人见他冬天缺衣,送给他许多锦、绢,他拿来后就转送到寺庵里;杨凝式常以玩世不恭的态度对待当时的社会和贵人。当他必须进官府时,任何车马都嫌慢,就徒步走去,这在当时是有失礼仪的……杨凝式就这样地放浪不羁,佯狂装病以自晦,被世人称为“杨风子”,这实际上是以特殊的方式表达了封建乱世中一个正直知识分子的愤郁和悲哀。
这首诗的命意,在于最后一句: “下笔便到乌丝栏”。乌丝栏,这里指纸或绢上黑线所划的竖行界格。 《兰亭序》所用纸上有乌丝栏,黄庭坚在这里用借代的修辞手法,借乌丝栏以指代《兰亭序》。黄庭坚诗意是说,世人学《兰亭》只求形似,谁知杨凝式不拘于形似,放纵自肆,却下笔就达到《兰亭》的境地,深得晋人神理。关于这一点,清人曾协均题杨凝式《韭花帖》说:
山谷题杨少师书云: “俗书喜作《兰亭》面,欲换凡骨无金丹。谁知洛地杨风子,下笔却到乌丝栏。”盖许其楷法直接右军也。 《韭花帖》乃宣和殿物。观此真迹,始知纵逸雄强之妙,晋人矩度犹存……
这是点出了黄庭坚《跋杨凝式帖后》一诗的主题。黄庭坚的这首论书诗,是对杨凝式书法艺术最高而公允的评价,而且写得深刻精警,生动流畅,尖利隽永,雅俗共赏,因而在书法史上盛传不衰,并被人一再征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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