隶楷谁能溯滥泉,句容片石独敻然。
若从变处搜《灵庙》,应识昆仑在《震》、《迁》。
康有为(1858—1927),近代思想家、政治家、学者、书法家。原名祖诒,字广厦,号长素,又号更生,广东南海人,人称南海先生。光绪进士,授工部主事,曾多次上书光绪皇帝,要求变法,并从事讲学、著书、创学会、办报纸等组织、宣传活动。戊戌变法失败后逃亡国外,组织“保皇会”。一生著述甚多。其《广艺舟双楫》,继承了包世臣《艺舟双楫》的观点,是又一部有重大影响的书学论著。
康有为的《论书绝句》,是为续包世臣《论书绝句》而作,其前小序有云: “昔尝续慎伯为《论书绝句》,择人间罕称者发明之……”可见康有为所论述的,都是人们很少提到而又颇有价值之作,他在诗中特予以张扬发明,以表识见。
“隶楷谁能溯滥泉”。隶楷,就是真书,隶在魏晋至唐阶段即指真书。滥泉, “滥”即“滥觞”,原谓江河发源之处水极浅小,仅能浮起酒杯,后用以比喻事物的开端、发始;“泉”,即“泉源”之“泉”。这句是问;论及真书,谁能追溯到它的开始、发端呢?
“句容片石独夐然”。句容,县名,在江苏省西南部,北临长江,汉置县。句容片石,指《葛府君碑》,为三国吴碑。元陆友仁《砚北杂志》: “句容县西五里石门村者,有《吴故衡阳太守葛府君之碑》仆田野中。至元三年正月,童邱戚光始嘱友人樊楷仲式与县之好事者观之。以其石理甚粗,文皆漫灭,可抚者只额十二字耳。”所以今天又把这三行十二字称为《葛府君碑额》。对照史籍,葛府君当为葛祚,故又称《葛祚碑》。 “独夐然”,唯独此碑流传得极久远。夐,通“迥”,久远。 《葛府君碑额》为楷书,又含隶意,是现存最早的楷书碑,其艺术性也颇高。康有为《广艺舟双楫·体系》说:“《葛府君碑额》,高秀苍浑,殆中郎(蔡邕)正脉,为真书第一古石。” 《宝南》又说: “《葛府君碑》尤为正书鼻祖。”康有为还把它列为“高品上”。这一系列的评价,固然由于其书艺品格较高,然而更由于它是楷书的“滥泉”,一向为世所推重。
“若从变处搜《灵庙》”。 《灵庙碑》,即《嵩高灵庙碑》,题《中岳嵩高灵庙之碑》,北魏太安二年立。正书,二十三行,行五十字,今残存五百余字。碑现存河南登封县嵩山中岳庙。该碑以隶法作楷,稳中有险,古拙灵动,新理异态,美不胜收。康有为也将其列入“高品上”,说它上为汉分之别子,下为真书之鼻祖,其体“在隶、楷之间,可以参见变体源流” (《广艺舟双楫·宝南》)。论书诗这句是说, 如以吴碑《葛府君》为真书滥觞,那么北魏的《灵庙碑》就是这个“源”的“流”,是向变体方向的一个发展。
“应识昆仑在《震》、 《迁》”。 《震》,即《杨震碑》;《迁》,即《张迁碑》,均为汉代隶碑。刘熙载《艺概·书概》说: “汉《杨震碑》隶体略与后世正书相近,若吴《衡阳太守葛府君碑》则直是正书”。这是再由《葛府君碑》上溯其源头,找到了隶中含楷意的《杨震碑》。康有为则除《震》而外,还找到了《迁》,认为二者皆“隶中之楷”。其《广艺舟双楫·分变》说: “《张迁表颂》,其笔画可置今真楷中。《杨震碑》,似褚遂良笔,盖中平三年者……至吴《葛府君碑》则纯为真书矣。” 《广艺舟双楫·本汉》说: “《张迁表颂》,亦可取其笔画置于真书。 《杨震碑》缥缈如游丝,古质如虫蚀,尤似楷隶,为登善(褚遂良)之先驱,盖中平三年所立,亦似近今真书者。若吴《葛府君碑》,直是正书矣。”这是发挥了刘熙载的观点,进一步理清了由隶发展至楷的本源线索,这就是所谓“本汉”,即本于汉。
把论书诗最后两句合起来看,可知康有为意在说明:吴《葛府君碑》是真书的“滥泉”,如要向下寻其流变,可以找到北魏的《灵庙碑》;但还应向上寻找真书的“昆仑”。所谓“昆仑”,此指“滥泉”的发源地。康有为认为,真书的“昆仑”是汉代的《震》、 《迁》等碑,它们虽属于隶书的范畴,却又是真书的源头,其中明显地茹含着真书的因子, 而“直是正书”的《葛府君碑》,正是从它们发展、衍变而来的。
康有为这首论书诗,论述了真书的“源”、“泉”、“流”,其中又体现出作者严谨的治学态度和历史主义的发展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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