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大字苦拘挛,岱麓江崖若比肩。
多谢云封经石峪,不教山谷尽书禅。
首句是论书绝句的出发点。大字,这里是指“榜书”一类的大字。康有为《广艺舟双楫·榜书》说: “榜书, 古曰署书,……今又称为擘窠大字。作之与小字不同,自古为难。其难有五:一曰执笔不同,二曰运管不同,三曰立身骤变,四曰临仿难周,五曰笔毫难精。有是五者,虽有能书之人,熟精碑法,骤作榜书,多失故步,盖其势也。故能书之后, 当复有事,以其别有门户也。榜书有尺外者,有数寸者,当分习之。先习数寸者,可以摹写。笔力能拓,起收使转,笔笔完具,既精熟,可以拓为大字矣。”由此可见大字之难书。包世臣则取另一角度来说明这一点,他认为,历来书大字往往苦于拘挛,难于摆脱拘谨局促之玻拘挛,因筋肉收缩而手足拘牵,不能自如伸展,这里用以比喻笔画不能伸展自如,结体不能宽绰有余。
“岱麓江崖若比肩”。这是从历来为数不多的大字中举出两个作品以为典范。
岱麓,岱为山东泰山的别称,包世臣用“岱麓”来指代《泰山经石峪金刚经》。此作品又简称《经石峪》或《泰山经石峪》、 《泰山金刚经》,为著名摩崖刻经。 刻于花岗岩溪床。无年月,亦未署书人姓名,故有晋王羲之、北齐王子椿、韦子深、唐邕、安道壹以及宋、元人书诸说,一般认为系北齐人所书。书体在隶楷之间,以楷书结体、隶书用笔写成。包世臣说“《泰山刻经》字方尺七八寸”,其实也有字径较小者,是“随字形大小为势”。经字迄今无定数,李定贤《石泉书屋金石题跋》说尚存901字;包世臣在本诗尾注中说:“《泰山经石峪》大字,完好者不下二百”。
江崖,这和“岱麓”一样,用的是借代手法,借刻石的地点以代刻石作品,这里是指代《瘗鹤铭》。 《瘗鹤铭》,原刻在江苏镇江江中焦山西麓崖壁上,详见苏舜钦题咏此碑诗及沈尹默《慧仁出示〈瘗鹤铭〉索题字,辄成四韵》二诗赏析。
比肩,并肩,这里指艺术价值相等。诗的第二句是说,岱麓的《经石峪》和江崖的《瘗鹤铭》似乎是并肩而立,价值相等。这一评论,颇有见地,它指出了两大摩崖刻石, 一在北国,一在江南,在大字领域里相互辉耀,平分秋色。 包世臣《答熙载九问》说:“大字如小字,唯《鹤铭》之如意指挥,《经石峪》之顿挫安详,斯足当之。”不过,他并非将二者完全等量齐观的,本诗尾注就说: “《泰山经石峪》大字……与焦山《鹤铭》相近,而渊穆时或过之。”他在《历下笔谭》中还说, 《经石峪》出于东汉《乙瑛碑》, “有云鹤海鸥之态”。对于《经石峪》的艺术价值,康有为《广艺舟双楫·榜书》进一步指出: “榜书亦分方笔圆笔……《经石峪》,圆笔也,《白驹谷》,方笔也,然自以《经石峪》为第一……东坡曰: ‘大字当使结密而无间。’此非榜书之能品,试观《经石峪》,正是宽绰有余耳。”杨守敬《学书迩言·评碑》中也写道: “北齐《泰山石经峪》,以径尺之大书如作小楷,纡徐容与,绝无剑拔弩张之迹。擘窠大书,此为极则。”由此可见历来推崇备至之一斑。
诗的第三、四句是说,多谢泰山经石峪这个地方常有云雾封锁,致使《经石峪》这一擘窠大书的极则未被黄庭坚看见并学到手,这样,北宋的山谷道人黄庭坚就不可能穷景书禅”了。
黄庭坚在《山谷题跋》中颇为自负地写道: “字中有笔,如禅家句中有眼,直须具此眼者,乃能知之。”这实际上是说,只有自己在书坛上能别具只眼,参透“书禅”,参透书艺“活法”。那么,包世臣为什么在书法史上的书家之林中,独独把黄庭坚和《经石峪》、 《瘗鹤铭》联在一起呢?一是由于黄庭坚的大字在书法史上也是很著名的。康有为《广艺舟双楫·榜书》说:“宋人数寸书,则山谷致佳,如龙蠖蛰启,伸盘复行……正不必以古今论,但嫌太妩媚耳。”当然,在包世臣、康有为看来,黄庭坚的大字还是比不上《经石峪》或《瘗鹤铭》的,二是由于黄庭坚也极其推崇《瘗鹤铭》,曾有“大字无过《瘗鹤铭》”的高度评价,特别是他的书法也得力于《瘗鹤铭》 (详见沈尹默诗赏析)。包世臣认为, 黄庭坚仅仅得力于《瘗鹤铭》,已如此地自负自炫,说自己已经参透“书禅”,如果他同时再得力于堪与《瘗鹤铭》比肩甚至“渊穆时或过之”的《经石峪》,那么他更将如虎添翼,不知道要如何地自负自炫,或许要说自己已经参景书禅”了。 所以诗的第三、四两句说,多谢经石峪常常云封雾锁,其榜书极则、笔法书禅未被山谷道人窥见,这就使山谷道人不可能参尽书禅了。
这首诗的第一、二两句,用的是反衬手法:从古以来的大字书写,无不苦于拘挛,只有《经石峪》、 《瘗鹤铭》宽绰有余,毫不拘挛,二者犹如比肩而立的南北双峰,高耸云天。第三、四两句,用曲笔侧面描写,巧妙地说黄庭坚并未参尽书禅,从而向人们暗示: 《经石峪》、 《瘗鹤铭》正已参尽了书禅。包世臣是有识见的,他对这“比肩”的大字刻石的崇高评价, 已为后人所公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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