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禹锡
高楼贺监昔尝登,壁上笔踪龙虎腾。
中国书流让皇象,北朝文士重徐陵。
偶因独见空惊目,恨不同时便伏膺。
唯恐尘埃转磨灭,再三珍重嘱山僧。
刘禹锡(772—842),唐文学家、哲学家。字梦得,洛阳(今属河南)人,自言系出中山(今河北境内)。贞元间擢进士第,登博学鸿词科。授监察御史,因参加政治革新失败,被贬为朗州司马、连州刺史。后以裴度力荐,任太子宾客等职,世称刘宾客。其诗雄浑而清新,别开生面。有《刘梦得文集》。
这首诗是刘禹锡在洛阳看到贺知章寺壁草书后的题诗。贺监,即贺知章(659—744),唐诗人、书法家,越州永兴(今浙江萧山)人。少以文词知名,证圣时进士,开元中官至秘书监,晚年请为道士还乡里,这就是唐窦臮《述书赋》所说的“解朝服而归乡,敛霓裳而辞阙”。他生性放旷,善谈笑,好饮酒,晚年尤为放诞,遨游里巷,自号“四明狂客”,又称“秘书外监”,人称贺监。其诗今存二十首, 《回乡偶书》为其代表作。他特擅草书,尤其是章草,存世作品有《孝经》。
题书诗的首联是说,贺知章昔日曾经登上此高楼,在壁上留下了龙腾虎跃的书迹。这是点题引起所咏之事。
颔联则别具匠心,借用过去著名的书法家、文学家来比拟贺知章书、文的卓异成就。
“中国书流让皇象”。让,这里有“首推”、 “让与”之意。皇象,三国时吴著名书法家。字休明,广陵(今江苏扬州西南)人。官至侍中。他篆书精能,八分雄逸,最工章草,人们曾誉之为“书圣”。 《三国志·吴志·赵达传》裴松之注引《吴录》说,皇象自幼工书,当时有张子并、陈梁(一作良)甫均善书,但是张太峻,陈太瘦,而皇象能“斟酌其间,甚得其妙,中国善书者不能及也。”中国,指京师。诗中所引“中国”,可谓一石三鸟,既是指贺监草书题壁的洛阳,亦即唐代的陪都东京,又是指贺监长期任职的唐都西安,更是指皇象所处的吴都。在吴国,皇象的草书和曹不兴的画、严武的棋等还被称为“八绝”。关于他的草书,南朝宋羊欣《采古今能书人名》指出其“沉着痛快”,历来允为定评。直至清包世臣的《艺舟双楫》,更认为: “草书唯皇象、索靖笔鼓荡而势峻密。”一系列的评价,不都足以说明“书流让皇象”吗?
皇象既沉着峻密,又鼓荡痛快的草书,与贺知章草书颇有共同之处。不但二人均善草书,草隶尤入神,而且艺术风格也相似,唐吕总《续书评》就说贺知章的草书“纵笔如飞,酌而不竭”。再如他所书《孝经》,也是笔力遒健,体现出所谓“狂客风流”。因此刘禹锡诗实际是说,京都的书家名流,首先应推当代的皇象——贺知章。
“北朝文士重徐陵”。徐陵(507—582),京孝穆,东海郯(tan,今山东郯城)人。梁时为东宫学士;入陈,迁光禄大夫太子少傅。据《南史》本传载,他八岁即能写文章, “及长,博涉史籍,纵横有口辩……为一代文宗”;而“国家有大手笔,必命陵草之,其文颇变旧体,缉裁巧密,多有新意。每一文出,好事者已传写成诵”。他和北朝周文学家庾信的主导文风一样,倾向于绮艳,当时影响颇大,世称“徐庾体”、 “南徐北庾”。徐陵被尊为“一代文宗”,所以他虽是南朝人,但北朝文士无不推重。贺知章和徐陵一样,是南方人,文学才华也有相似之处,因此刘禹锡以徐比贺,从而表达了自己的赞颂之意。
白居易《文苑诗格》曾说: “用古事似今事为上格。”在诗人刘禹锡笔下,写的是古人古事,比的是今人今事,二者还颇为吻合。这一援古以拟今的艺术手法是成功的。
颈联两句,抒写见到贺知章题壁草书后的仰慕之情。惊目,亲眼目睹之后感到惊异。伏,通“服”。服膺,由衷地尊崇佩服。
《宣和书谱》曾说,贺知章“草隶佳处,机会与造化争衡,非人工可到”。这一评价,可说是不能再高了。刘禹锡看到这种“功均造化”的书法美,怎能不赞叹备至呢?颈联两句意为,由于偶尔的机遇,有幸能独自见到贺监的书壁,但是,只能徒然感到惊讶而已,因为贺知章去世之时,自己尚未出生;于是, “恨不同时”之感油然而生,并面对贺监书迹这一珍品,由衷地为之倾倒。
尾联两句,更写得情深意切,语重心长。 “唯恐尘埃转磨灭”,就是“唯恐磨灭转尘埃”。 “再三珍重嘱山僧”,就是“再三嘱山僧珍重”。诗人唯恐寺壁题书的遗迹因风雨侵袭或年久剥蚀而磨灭,转化为尘埃,故而再三叮嘱山寺僧人要珍惜重视,妥为保存。这里,刘禹锡临别依依之情、恋恋不舍之意溢乎言表,而倒装句更增添了徘徊缠绵的情调,这就使得这首论书诗的结尾余音袅袅,意味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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