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
右军本清真,潇洒出风尘。
山阴过羽客,爱此好鹅宾。
扫素写《道经》,笔精妙入神。
书罢笼鹅去,何曾问主人。
王右军,即王羲之(321—379,一作303—361),东晋书法家,字逸少,琅玡临沂(今属山东)人。出身名门贵族,官至右军将军、会稽内史,人称王右军。因与王述不和而辞官,定居会稽山阴(今浙江绍兴)。其书备精诸体,尤擅正行,为历代学书者所宗尚,影响极大,被誉为“书圣”。行书有《兰亭序》、草书有《十七帖》等。
李白在这首题为《王右军》的咏书诗中,以简朴自然的语言,描述了中国历史上最负盛名的书法家王羲之的风度、艺术和轶事。
“右军本清真,潇洒出风尘。”这两句首先是对王羲之个性风度的赞美。这位东晋大书法家个性清真,亦即纯洁质朴,真率自然,毫无矫揉造作之态;他的风度是飘逸清远,洒脱不拘,超越于一般的尘俗浊流,可说是“晋人风度”的杰出代表。
这两句之妙,还在于论人品就是论书品。在书法史上,王羲之推陈出新,开创了一种清新流便、优美潇洒的书风,他的书法离方遁圆,不拘绳墨,从容自如,风度不凡。南朝梁袁昂在《古今书评》中就说: “右军书如谢家子弟, 纵复不端正者,爽爽有一种风气。”唐代早于李白的李嗣真在《书后品》中也说,右军的草行杂体“如清风出袖,明月入怀”。王羲之又可说是典型地表现了“晋人尚韵”的书艺之美了。
还值得鉴赏的是,李白的诗歌和王羲之的书法在艺术风格上有其相通之处。作为开一代诗风的大诗人李白,他也大力倡导清真的风格。他指出: “自从建安来,绮丽不足珍。圣代复元古,垂衣贵清真。” (《古风其一》)这里的“清真”,也就是清致真率。他还身体力行地创作了大量“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的诗篇,这首《王右军》也可说是清真而去雕饰的优秀之作,因此它一开头就赞颂“右军本清真”,就不难理解了。
有关王羲之的轶事,历史上流传颇多,南朝宋虞和《论书表》就记载其饶有韵味的轶事数则,其中有这样一则:王羲之生性爱鹅,山阴昙禳(rang)村有一道士养有好鹅十余只,王羲之清晨乘小船特往观赏,心中十分喜爱,就要求买下来,道士不答应,王羲之千方百计譬说,仍不能得到。后来道士说,长期来特别喜爱《道德经》 (即《老子》),早就想要书写,绢帛也早准备好了,但是无人能写,先生如能俯允书写《道德经》,愿将鹅群全部奉送。羲之便停留半天,欣然为他写毕,笼鹅而归。
这个写经换鹅的故事,在历史上广泛地传为佳话,李白对此以诗的语言进行了艺术的再创造,他删除细节,突出主干,使人物更富有神韵。
“山阴过羽客,爱此好鹅宾。”羽客,是道士的别称。羽,含有“飞升”之意,道士多求成仙飞升,所以常称道士为羽士或羽客。作为名门望族的王羲之,官至会稽内史,却亲临山阴村野,去“过” (拜访)羽客;而作为主人的羽客,也爱上了这位喜好白鹅的佳宾。在这一宾一主之间,可说是既有矛盾,又颇融洽。矛盾的是一个要买,一个不卖;融洽的是,一个喜爱王书,一个乐意挥毫,他俩在这一点上统一了起来。李诗之妙,在于删去矛盾,渲染融洽,并用“扫素”二字突出了这位“书圣”在张开的绢帛上挥笔书写的神态,又以“笔精妙入神”一句,高度评价了王书的艺术。这里的“精”,主要指书法功力的精深;“妙”,可理解为得意达情, 由于感惠徇知,因而发挥极佳,有心手双畅、缣墨相发之妙; “神”,是中国书法的最高境界。传为王羲之的《用笔赋》就有“用笔神妙,不可得而详悉”之语;南朝齐王僧虔的《笔意赞》则进一步标举说: “书之妙道,神彩为上。”李白诗中的“入神”,是说所书《道德经》已臻于书艺的最高审美境界。这样的评价,可说是无以复加了。
“书罢笼鹅去,何曾别主人。”以笼装鹅,扬长而去,竟然连主人都没有告别一声。这一生动的结尾,余韵不绝如缕。它令人想到,这也许体现了晋代不拘礼法的名士风流;也许是王羲之感到此行收获极大,他好鹅胜于好礼,一时兴奋,忘了告别主人……读者还似可看到王羲之笼鹅远去的背影,从而浸入沉思:作为“书圣”,他为什么如此爱鹅,或许鹅和书法艺术有着这种或那种特定的联系,又可想到,浙江绍兴的兰亭,至今还有“鹅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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