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稹
张璪画古松,往往得神骨。
翠帚扫春风,枯龙戛寒月①。
流传画师辈,奇态尽埋没。
纤枝无潇洒,顽干空突兀。
乃悟埃尘心,难状烟霄质②。
我去淅阳山③,深山看真物。
【注释】
①戛(jia):敲击。②烟霄质:指松树高凌云霄烟霞的气质。③淅阳:地名,在今河南内乡。
【评说】
本诗选自陈邦彦《历代题画诗类》卷七一、《全唐诗》卷三九八。
元稹(779—831),唐代诗人,字微之,世居京兆万年(今陕西长安)。唐德宗贞元九年(793)明经及第,历仕左拾遗、监察御史,因与宦官争宿驿站正厅,被贬为江陵士曹参军。穆宗时被重用,任中书舍人、工部侍郎,一度还出任过宰相。后调任同州刺史、浙东观察使,迁鄂州刺史兼武昌军节度使。大和五年,卒于任所。与白居易、李绅友善,工诗,常与白居易酬唱,两人诗风相近,世称“元白”。有《元氏长庆集》传世。元稹亦擅散文、传奇、书法,楷书“风流蕴藉,挟才子之气,而动人眉睫。”(《宣和书谱》卷二)论家评其诗歌、书法为“诗中有笔,笔中有诗。”(陶宗仪《书史会要》)他写作过多首题画诗,对绘画艺术的鉴赏具有较高水平。
张璪(生卒年不详),唐代画家,字文通,吴郡(今江苏苏州)人。历仕祠部员外郎、武陵郡司马。他善画山水、泉石,尤以“松石”擅名,“得于心,应于手”。朱景玄《唐朝名画录》将他的画列入“神品”之中,评云:“张藻(即璪)员外衣冠文学,时之名流,画松石、山水,当代擅价。惟松树特出古今,能用笔法。”朱氏对张璪的画艺作了准确的论述。张璪曾为荆州从事陆澧画过一幅松石图,(见符载《江陵陆侍御宅宴集观张员外画松石图》)又在江陵府陟屺寺云上人院壁画《双松图》,(见符载《江陵府陟屺寺云上人院壁张璪员外画双松赞》)元稹曾贬官江陵,有机会看到过张璪的《双松图》,所以他在《画松》诗里极意称赞文通的画艺。
本诗十二句,分为三个层次。开端四句,描绘张璪《双松图》的画面松树形象,赞颂张璪画松艺术“得神骨”。朱景玄《唐朝名画录》真实地记载了张璪画松用笔的特技,云:“尝以手握双管,一时齐下,一为生枝,一为枯枝。气傲烟霞,势凌风雨。槎丫之形,鳞皴之状,随意纵横,应手间出。生枝则润含春晖,枯枝则惨同秋色。”元稹诗的第三句,描写的正是那“生枝”,第四句写的正是那“枯枝”。朱景玄文、元稹诗互相印证,用生动神奇的意象表现张璪画艺“得神骨”的美学特征。顾况的《梁司马画马歌》有“画精神,画筋骨”的诗句,也讲神骨,可见,中唐时代绘画艺术追求“神”与“骨”的美学理想,表现我国传统绘画艺术的基本美学准则。
元稹运用对立联想的艺术思维方式,由张璪松画联想到世俗画师,并以之与张璪比照。诗的中间四句,描写一般画师技法低劣,细小纤弱的松枝,缺乏潇洒的风姿,粗直的树枝,徒然耸立在画面上,埋没松之“奇姿”,完全失去了松树的美感。这一层诗意,不仅在比照中突现张璪松画“得神骨”、具“奇姿”的美学特征,而且引出下面的联想和感慨,发挥了承上启下的艺术作用。
诗的最后四句,写自己的观感。“乃悟”句,紧承中间四句,“埃尘心”,指“流传画师辈”的平庸低下的思想品格、文化素质和艺术修养。“烟霞质”,遥承开端四句,指张璪画松“得神骨”,具奇姿的画艺。有着“埃尘心”的画师,自然难以画出“烟霞质”的松画来。诗人进而写出“我去淅阳山,深山得真物”,顿住全篇诗意,运用画不如真的手法,以淅阳山中的真松,衬垫出一般画师画松的拙劣。
元稹诗通过张璪与一般画师画松的对比,提出了一个画家的修养问题。思想、艺术修养的低下,就难以描画出客观事物之真美。反言之,画家具有很高的修养,他的画作格调必高。元稹诗中的议论,与宋代画论家的见解完全一致。郭若虚《图画见闻志》卷一:“人品既已高矣,气韵不得不高,气韵既已高矣,生动不得不至,所谓神之又神而能精焉。”南宋赵希鹄《洞天清录·古画辨》也说:“殊不知胸中有万卷书,目饱前代奇迹,又车辙、马迹半天下,方可下笔。”他们都论述了画家既要重人品,又要提高文化、艺术素养,深入生活,才能提高绘画艺术的水平。元稹比郭、赵两氏更早地提出这种见解,确实难能可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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