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熙
秋风起,白云飞。木叶凋,雁南归。
怀之子,闻扣扉。谓当是,而更非。
夙昔约,违复违。岁云暮,将何依!
这首题画诗,所咏为人物画。它通过秋天具有典型特征的景物刻画和人物心理活动的细致描写,展示了少妇久待夫君不归的心态。
题画诗可分三个层次来赏析。
第一层,第一至四句,写秋天的景色,为少妇的秋思提供了一个与情相谐的环境。
在古人看来,秋天是令人悲、令人思的季节。自古以来,诗人笔下有多少秋思的篇章。秋之为状,其色惨淡,其气栗冽,其容清明,其意萧条,在这样的背景上,戴熙先从秋风、白云落笔,接着写木叶凋零,北雁南归。葛立方《韵语阳秋》曾指出: “人之悲喜虽本于心,然亦生于境。”这就是古代文论中常说的“景无情不发,情无景不生”。作为一个思妇,当她看到秋风紧,白云飞时,是会扬起心底波澜的;当看到木叶凋落,四散飘零时,又许会勾起自己的身世离落之感。雁是候鸟,春北去,秋南归。当思妇看到“雁南归”的时候,她那伤离念远的之情也会既本于心,又生于境。她会想到,雁儿尚能一年一度,去而复返,而自己的夫君却仍在异乡为异客,无法回家团聚,这又会伤之如何?至于这位异客外出做什么,诗中却并未明言,许是猎取功名,许是任官为吏,许是征戍边塞,许是经商谋利……这给读者留下了想象的余地。
第二层,第五至八句,通过细节描写展示思妇的心理活动。
“怀之子”,怀念这个人。之,代词,此,这。子,泛指人。 《诗经·周南·桃夭》: “之子于归。”思妇日复一日地怀念身处远方的人,突然似乎听到扣门扉之声,她心情该多激动啊!扉,门扇。 “谓当是,而更非。”这更是绝妙的心理描写。 “谓当是”,这是说,扣门声应当是真实的,因为时至今日,已过了约期,早就应当回来了。 “而更非”,然而又不是,原来刚才听到的扣门声是一种盼人心切的幻觉,这又多么令人失望!于是更增失落之感……
这一层的心理刻画,是细腻的,它把人物复杂微妙的心理活动用显微镜和放大镜加以突现,这是作者拟想其境,深入角色内心世界进行体察的结果。在中国题画诗史上,这种细致入微的心理描写,几乎是绝无仅有的。
戴熙懂得题画诗的特殊功能。诗是语言艺术,它不应斤斤地模拟画中物象,仅仅让绘画搬家至语言领域居住,而应超越物象,表现情思。正因为如此,戴熙才别具匠心地在题画诗中以简洁的语言表现细腻的心理活动,而且表现得极佳,即使把它放在中国诗歌史上来看,也可以和“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宋之问《渡汉江》)之类的出色心态描写媲美。
第三层,第九至十二句,进一步写思妇的心理活动。夙昔,同“宿昔”,往日。
这位思妇想到:双方往日的约言,而今违而又违;秋天即将过去,冬天就要来到,到了岁暮之时,年终之日,将去依靠谁呢?于是,一阵辛酸涌上心头。当然,远在异乡的异客是不会理解思妇的心情的。
叶燮《赤霞楼诗集序》说: “画者形也,形依情则深;诗者情也,情附形则显。”戴熙这幅“秋思图”,需要依附于情,借助于诗,才能充分表达所“思”的内容。戴熙正是这样地发挥了题画诗的语言功能,表达了画面不可能表达的情思内涵,使之由画面的隐态转化为诗情的显态,从而较清晰而准确地传达给欣赏者,这种绘画因题诗而相得益彰的现象,也就是方薰《山静居论画》所说的: “以题语位置画境者,画亦由题益妙。高情逸思,画之不足,题以发之。”
历来题画诗多取五言、七言形式,四言已属稀有,戴熙这首诗却用三言,它以短促急切的节奏,浅易流畅的语言生动地表达了思妇微妙的心态,这也是一种有意义的尝试和创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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