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寅
醉舞狂歌五十年,花中行乐月中眠。
漫劳海内传名字,谁信腰间没酒钱。
书本自惭称学者,众人疑道是神仙。
些须做得工夫处,不损胸前一片天。
西洲是唐寅的朋友,诗后有一段跋语,交代了创作这一帧诗画的动机: “与西洲别几三十年,偶尔见过,因书鄙作并图请教,病中殊无佳兴,草草见意而已。”
图的右部画两株大树,枝叶扶疏,其中一株树身斜倾,伸向茅屋上空,遮覆住茅屋。 左部画一细长丑石,上粗下细,竖立在那里,旁画芭蕉树两株,翠竹数竿。中间画一座茅屋,屋中两人对面而坐,正在亲切叙谈,显然,这便是画家唐寅和他的朋友西洲。
这首题画诗颇为别致,既非对画境的描述,也非对画理的阐发,而是具体记叙了画家对西洲话旧的内容——实即概括了画家一生的不幸遭遇和满腔的愤慨之情。
首联写自己的处世态度、狂放生活。唐寅一生,淡于名利追求,纵情山水歌舞。他的《进酒歌》写道: “吾生莫放金叵罗,请君听我进酒歌:为乐须当少壮日,老去萧萧空奈何……洞庭秋色尽可沽,吴姬十五笑当垆;翠钿珠络为谁好,唤客那问钱有无……扇底歌喉窈窕闻,尊前舞态轻盈出;舞态歌喉各尽情,娇痴索赠相逢行……劝君一饮尽百斗,富贵文章我何有?空使今人羡古人,总得浮名不如酒。”他的《烟波钓叟歌》又写道: “饮如长鲸吸百川,吞天吐月鼋鼍吼。吟似行云流水来,星辰摇落珠玑走。天长大纸写不尽,墨汁蘸干三百斗! ”其颓废狂放之态,夸张奔放之笔,颇像李白。他也确以学李白自豪,他的《把酒对月歌》写道: “我学李白对明月,月与李白安能知?李白能诗复能酒,我今百杯复千首。我愧虽无李白才,料应月不嫌我丑。我也不登天子船,我也不上长安眠,姑苏城外一茅屋,万树桃花月满天。”唐寅的境遇毕竟与李白不同,于是,他选择了适合于自己的纵乐方式。然而,封建社会扼杀埋没人才,使无数才华杰出之十怀才不遇,终至颓放沦丧,千载之下,不得不令人洒下一掬同情之泪!
颔联写自己虽然诗画之名传遍天下,但常常身上连喝酒的钱都没有,其穷愁潦倒之状,可以想见。他另有《题画》诗二首,具体描写了这种靠卖字画为生的困苦生活:
十朝风雨苦昏迷,八口妻孥并告饥。
信是老天真戏我,无人来买扇头诗。
荒村风雨杂鸡鸣,轑釜朝厨愧老妻。
谋写一枝新竹卖,市中笋价贱如泥。
第一首说,十天连续风雨,字画卖不出去,妻儿等八人只得挨饿,这不是老天爷故意戏弄我吗?第二首说,住在荒村,卧听风雨声中夹着鸡叫声,一想到勺子(轑,音lao,原义为勺子刮锅的声音,此处指勺子)和锅子空对着厨房,便觉得愧对老妻。他又风趣地说,想画一枝新竹去卖点钱,可是市上连真竹笋都价贱如泥,又有谁来买假的呢?这两首诗真是“谁信腰间没酒钱”的极好注脚。
颈联写自己惭称学者、作者,而别人却因他不受名利羁绊、过着自由自在的隐居生活而视为神仙。此诗原题《言怀》,这一联作:“诗赋自惭称作者,众人多道我神仙”,那是对别人赞其诗赋表示谦逊。这里则是说,他家中虽有很多藏书,“时有邻翁来借书”,但他愧为学者,也是表示谦逊。至于他的神仙似的隐居生活,则以《桃花庵歌》描绘得最为淋漓尽致: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车尘马足贵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富贵比贫者,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别人笑我忒风颠,我笑他人看不穿。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不仅众人称他为神仙,他自己也自豪地以桃花仙自命,对于他的狂放之态,于此可见一斑。
尾联宣称他一生最下功夫之处,是对于诗画的创作。此诗结句“不损胸前一片天”,在《言怀》中作“莫损心头一寸天”。 “胸前一片天”与“心头一寸天”为同义语,均指诗画创作。唐寅对于自己的诗画确实十分重视,常引以自豪。他的《感怀》诗说:
不炼金丹不坐禅,饥来吃饭倦来眠。
生涯画笔兼诗笔,踪迹花边与柳边。
在《自笑》诗中又说:
百年障眼书千卷,四海资身笔一枝。
陌上花开寻旧迹,被中酒醒炼新词。
唐寅一生的功夫没有白费,他尽管功名不遂,终身潦倒,却成为明代杰出的画家和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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