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边沙外,城郭春寒退。花影乱,莺声碎。飘零疏酒盏,离别宽衣带。人不见,碧云暮合空相对。忆昔西池会,鹓鹭同飞盖。携手处,今谁在?日边清梦断,镜里朱颜改。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
这首词汲古本题作“谪虔州(今江西赣县)日作”。一般认为作于处州(今浙江丽水)贬所。而曾敏行《独醒杂志》说,乃少游谪居期间,过衡阳与孔毅甫饮于郡斋时所作。此词词语凄楚,当时一些友朋文人,惊为绝笔。
“水边沙外,城郭春寒退”,言不论水边沙外还是内城外郭,已是一片暮春气息。“春寒退”,春天即将归去。这种恋春、惜春之情,也正是词人惆怅失意的感情流露。“花影乱,莺声碎”,写“花影”,可见阳光明媚;写“莺声”,可见境界清幽。“花影”、“莺声”相互照应,应是一派明柔春景,加上“乱”、“碎”二字,联系上文的惆怅之情和下文的“飘零疏酒盏,离别宽衣带”两句看,则乱者情也,碎者心也。春光虽好,但已入暮,身世如斯,怎不令人心碎意乱。这就自然地引起“飘零疏酒盏,离别宽衣带”的怀人之情。“飘零”是说自己遭受贬谪,“酒盏”是指与朋辈把酒共话。一个“疏”字,写出词人仕途坎坷,半生飘零,因而久已未和好友同游共饮、谈诗论政了。对这种友情的无尽相思,使人衣带渐宽身渐瘦。“离别宽衣带”所说的“离别”,不是普通的离别,而是因政治原由各遭贬谪,天各一方,前途未卜的离别,所以其痛苦更甚。“人不见,碧云暮合空相对”,词人明知相见不易,却又无时不产生强烈的重见愿望。但翘首远望,昔日挚友又在何处呢?看到的只是在寂寂暮色中渐渐聚合的天空碧云。思念、失望、孤寂、苦恼,在“人不见”、“空相对”里得到深刻地表露。
下片“忆昔西池会,鹓鹭同飞盖”两句,据《西城宴集》诗序说:“元祐七年三月上巳,诏赐馆阁官花酒,以中浣日游金明池、琼林苑,又会于国夫人园。”作者在《上巳游金明池》、《望海潮》里曾记其事。这里的“西池”,即指金明池; “鹓鹭”是两种鸟名,因其飞行有序,故常用以喻班行有序的朝官; “盖”,车盖,指车。这两句是追忆当年与同僚友好,飞车赴会的盛况。这次盛会,参加者三十六人,皆当时名公文人,他们纵谈阔论,宴饮畅游,从早至晚,极尽欢娱。但,俱往矣! 如今朋辈星散,各贬他乡,抚今追昔,不能不使词人发出“携手处,今谁在”的凄怆悲呼。“日边清梦断”,“日边”指帝京,词人越是忆念昔年帝京携手共游旧事,越意识到既往之日不可复回。本来,在现实生活中不能实现的愿望,往往可在梦中寻求,但是“清梦断”,词人清醒地认识到重返帝京、旧友重聚已不可能。这种不满当前流离生活又深知前途无望的双重感情,使词人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因而憔悴衰老,以至“镜里朱颜改”。难怪孔毅甫见“镜里朱颜改”一句时,惊道: “少游盛年,何为悲怆如此。”“春去也”呼应开篇“春寒退”,且在感情上表现得更沉重,无限凄楚哀怨的情思溢于词表;而“飞红万点愁如海”,以落花飘零衬愁情,其悲怆绝望的心情更令读者惊心。据说,曾布见此句道: “秦七必不久于世,岂有愁如海而可存乎?”少游不久果然逝世,可见以海喻愁乃词人内心深处的断肠泪凝聚而成。
此词为怀念友人而作,更沁透着词人贬谪之怨,因而情真意切,感人至深。上片主要写离情和思念之苦,下片则抚今追昔道出了如海愁情。在语言上不脱清丽俊逸本色,虽有仿用前人诗词语意之处,但却自成格调,情韵天然。
秦少游“水边沙外”之词,盖在括苍监征时所。予至郡,徐子礼提举按部来过,劝予作小亭记少游旧事,又取词中语名之曰“莺花”,赋诗六绝而去。明年亭成,次韵寄之。(范成大《石湖居士诗集》卷十《次韵徐子礼提举莺花亭并序》)
秦少游谪处州日,作《千秋岁》词,有“花影乱,莺声碎”之句。后人慕之,建莺花亭。陆放翁有诗云: “沙上春风柳十围,绿阴依旧语黄鹂。故应留与行人恨,不见秦郎半醉时。” (杨慎《词品》卷三)
少游谪古藤,意忽忽不乐。过衡阳,孔毅甫为守,与之厚,延留,待遇有加。一日,饮于郡斋,少游作《千秋岁》词。毅甫览至“镜里朱颜瘦”之句,遽惊曰:“少游盛年,何为言语悲怆如此!”遂赓其韵以解之。居数日,别去。( 〔宋〕曾敏行《独醒杂志》)
秦少游词云: “春去也,落红万点愁如海。”今人多能歌此词。方少游作此词时,传至予家丞相(曾布),丞相曰:“秦七必不久于世,岂有愁如海而可存乎?”已而少游果下世。少游第七,故云秦七。(曾季狸《艇斋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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