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帝乡·韦庄》原文与赏析

韦庄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如拿温庭筠词与韦庄词相比较，最明显的区别是： “温词较密，韦词较疏;温词较隐，韦词较显。”(夏承焘先生语)温、韦虽同属于花间词派，但他们二人的风格却不尽相同。周济《介存斋论词杂著》说：“飞卿，严妆也;端己，淡妆也。”王国维《人间词话》说： “温飞卿之词，句秀也;韦端己之词，骨秀也。”与温词注重客观，秾艳缜密不同，韦词善于直接抒发个人悲欢离合之情，主观色彩较强烈，风格也较疏淡而明朗。

唐五代抒写男女爱情的艳词，大多采用比兴手法，十分含蓄隐曲，而韦庄这首《思帝乡》词，基本上是直赋其事，颇富民歌情调，是文人词中描写爱情的佳作。温庭筠写爱情的词，至多只能是“偷眼暗形相，不如从嫁与，作鸳鸯”，仍然是婉约含蓄，而达不到直捷明朗。可是，韦庄这首词却大胆明白，颇有干脆决绝、志不可夺之势。这种不顾一切的特别炽烈的爱情，和敦煌歌辞《菩萨蛮》“枕前发尽千般愿”(斯4332)十分相似。从它抒情直率、感情执著、句式错落、声情激动来看，显然是受了敦煌民间词的影响。

以“春日”与“杏花”兴起，打开了人们的思路，启发读者的联想。“春日”是引人入胜的季节。《文心雕龙·物色》： “是以献岁发春，悦豫之情畅。”是说新年到来之时，和煦的春风吹动，人们的情绪更加愉快舒畅了。又“况清风与明月同夜，白日与春林共朝哉。”有清风明月的夜晚好，而春花怒放、红日当头的早晨更加美妙!一个“游”字加得好，“游春”之人所见春花春景，触景生情，一定倍受感动。“物色之动，心亦摇焉。”它把春物之萌、春心之动，写得活灵活现。“杏花吹满头”的“吹”字，也下得好。它与“红杏枝头春意闹”(宋祁《玉楼春》)相比，“吹”字与“闹”字同样把春色春光写得活泼生动。“吹”字虽然含有花片被风吹落之意，但不是“流水落花春去也”，而是说春风吹红了杏花，它漫天飞舞，装点出盛美缤纷的世界。尤其是吹得少女满身“满头”，由于外界景物对人物内心的引动，更加增添了她爱情的欢乐。开头两句，实际上为以后数句的直抒胸臆作了感情的引发和气氛的渲染。“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陌上”，是游春男女云集之地;“谁家年少”，是少女所寻觅的对象，这里也透露出期望的真诚和选择的珍重; “足风流”，是选择对象的最高标准，也就是期望既英俊而又多情的小伙子出现在面前。如果有这样理想的意中人，她就以身相许，“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妾”，是女子自称; “休”，罢了。是说，准备嫁给他，一生就这样过了。有力地表现出深挚的感情和坚决的态度。结尾二句“纵被无情弃，不能羞”，“羞”，本指羞耻，此处作“惋惜”解。这是殉身无悔的誓词，表明这女子为了爱情，甚至不考虑后果。即使有一天或者会被薄情的男子抛弃，也在所不惜。这种写爱情而又富于感发深意的小词，其用情之真，殉情之笃的精神，与敦煌歌辞《菩萨蛮》颇有相似之处。在杏花如雨四处飘飞的“春日”，当少女爱情的火花突然爆发并点燃了年轻的心时，就好象整个世界都因为爱情而存在。她珍惜青春，渴求幸福，为了这爱情，她甚至可以冲破一切阻拦。“纵被无情弃，不能羞。”这和敦煌歌辞《菩萨蛮》中的“要休且待青山烂”、“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一脉相承，表现了女子坚贞不渝的爱情，创造了良好的艺术效果。但是，这种一见倾心的爱情，缺乏共同的思想基础，往往很难得到美满的结果，甚至会酿成悲剧。因此，这首词对后来者不无参考价值。

小词以含蓄为佳，亦有作决绝语而妙者。如韦庄“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之类是也。牛峤“须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抑亦其次。柳耆卿“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亦即韦意，而气加婉矣。(贺裳《皱水轩词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