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这是李煜被俘归宋后所作。在那“此中日夕,只以眼泪洗面”的岁月里,他无时不思念着“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连梦魂也离不开对往日宫廷生活的依恋。
起句“多少恨”,以喷发式的表情方法,先声夺人,为全词定下了感情强烈的悲叹基调。起句便如开闸之水,一任其奔腾倾泻而下,毫无掩饰与节制,似乎显示悲恨之多,已是推排不尽,驱赶不绝。以下词句,便由此生发。“昨夜梦魂中”,暗示怨恨之由,梦里的情节,凄怆难当。言词虽少,却包含着凝重的悲哀和难言的隐痛。从绮罗的乐园到囚居汴梁,他所能做到的,只能在午夜的梦里去寻求逝去的欢乐,可谓“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 《锦堂春》)了!
三、四、五句,展现了梦境: “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梦游极盛,而词情极苦。“上苑”,是李煜在金陵的皇家园林。“车如流水”,车子多,连绵不断; “马如龙”,所驾之马,欢腾矫健,如天上的飞龙。这用了《后汉书·马后纪》中“前过濯龙门上,见外家问起居者,车如流水,马如游龙”的典故,极言南唐盛时上苑春游的豪华盛大。“花月正春风”,不光是写当时所面对的良辰美景的客体状貌,而且也是诗人心目中的赏心乐事,是他春风得意时的主观心态。然而昔日豪华,已同幻梦。“旧时”二字,一下把这三句中所描述的欢快的行乐场面轻轻推翻了:那只是昔日明月,梦中车马,旧时繁华呵!词笔至此戛然而止,对现在的状况只字未提,却借“还似”二字,巧妙地表达了词中所写的只是一个虚象。那美奂美仑的上苑春光,呈现华彩的车马人流,与今日“归为臣虏”的处境造成了极大的反差。梦中的虚境写得愈豪华热闹,愈秾丽华艳,则梦醒后的悲恨就愈是深长。词人浓笔重彩渲染梦境,却以“还似”二字作一跌势,点到即止,对现实毋须多说,任读者自去领略。如此只举一方的对比法,可谓独出机杼,非大手笔不能如此。此时,再来回味起句的“多少恨”,痛将何如!悔将何如!
李煜有不少词是借梦写情,缅怀既往的。如《忆江南》: “闲梦远,南国正芳春”,《浣溪沙》: “转烛飘蓬一梦归,欲寻陈迹怅人非”,《菩萨蛮》: “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等等。此词则以“恨”领起,以“梦”绾结,结出无限感慨。“梦魂中”三字为点睛之笔,表明所述盛况不过是从前故国御园人欢马叫、花团锦簇之状;今日只是蜃楼幻景,镜花水月。而这正是作者为之恨恨不已的根源。
后主词一片忧思,当领会于声调之外,君人而为此词,欲不亡国也得乎?(陈廷焯《词则·别调集》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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