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园春 灵山齐庵赋，时筑偃湖未成·辛弃疾

辛弃疾

叠嶂西驰，万马回旋，众山欲东。正惊湍直下，跳珠倒溅;小桥横截，缺月初弓。老合投闲，天教多事，检校长身十万松。吾庐小，在龙蛇影外，风雨声中。争先见面重重。看爽气、朝来三数峰。似谢家子弟，衣冠磊落;相如庭户，车骑雍容。我觉其间，雄深雅健，如对文章太史公。新堤路，问偃湖何日，烟水濛濛?

词作于宁宗庆元二年(1196)乡居信州(今江西上饶)期间。灵山乃信州境内一座绵亘百里的大山。徐釚《词苑丛谈》(卷四)引黄黎庄言：“辛稼轩当弱宋末造，负管乐之才，不能尽展其用，一腔忠愤，无处发泄。故其悲歌慷慨，抑郁无聊之气，一寄之于其词。”这首词借抒写灵山景色，饱渍郁抑悲壮之气，投注有作者鲜明的思想情感。

词触物动情，溶情入景，展现一幅飞动排宕、生气凛然的画面。层峦叠嶂，逶迤西驰，千山万壑，忽又折而向东，有似万马之回旋奔驰。一个“驰”字，一个“旋”字，显现山势雄骏奔放，纵横浩荡，使整个画面顿时飞动起来。继而作者注目于：山峦转折处，一道直泻而下的飞湍，为坻石所阻，瀑流激起的水滴似跳动的珍珠，鼓荡飞扬，更饶奇韵;那如同缺月初弓的小桥，横截于流泉之上，湍濑潺湲，亦自宕逸。那纵横森秀的劲松，清超绝俗。面对这雄奇的大自然，词人的胸中块垒勃然触发：当年铁马金戈，气吞强虏，而今老了，似应过着投闲置散的生活，但壮志未酬，因而郁抑之气难免激荡心头。看到那无数长松，似当年鏖战沙场的自己部曲，因而又回复到自己当年叱咤风云的神态，“检校长身十万松”，犹似校阅部下十万兵一样。这在“老合投闲，天教多事”，略带不平的感喟之余，还是令人欣慰的事。“吾庐小”三句，对自己在十万长松中筑庐而居，也有欣欣之色。“龙蛇影”喻月下纵横、交错、盘旋屈曲的群松倒影，“风雨声”喻起伏不定、奔腾不息的林海松涛，气象都很壮美。

如果说以上这些是作者著意写灵山之外貌(山势及周遭景物)所触动的情愫，那么接着写的是作者承接这种感情脉络而写灵山之精神(山气)，抒发其对灵山景色之感受。雾气消散，重重山峰“争相见面”，萧爽之气，充盈天地。这清空爽气使词人兴会猋举，接连以“磊落”庄重的谢家子弟的衣冠、“雍容”闲雅的相如庭户的车骑和“雄深雅健”的太史公文章三个故实作喻，多角度写灵山“爽气”。“谢家子弟”据《世说新语·言语》：谢安问：“子弟亦何豫人事，而正欲使其佳?”谢玄答曰：“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阶庭耳!” “相如庭户”据《史记·司马相如列传》： “相如之临邛，从车骑，雍容闲雅甚都，”作者所看到的灵山，仪态万方，他感到象读一篇篇司马迁的文章，其乐无穷。结末应题前“时筑偃湖未成”语，而却以“偃湖何日，烟水濛濛”的词句出之，充满着幽默诙谐情调，且笔致空灵，余味不尽。

全词着重以白描写景，笔力英逸，运用典实，往复尽情，使人于气格浑雄而又雍容闲肆境界中，窥见一位被迫闲居而雄风不减的宿将形象。

赋筑偃湖，说松而论谢家子弟，相如车骑，太史公文章，自非脱落故常者未易闯其堂奥。刘改之所作《沁园春》，虽颇似其豪，而未免于麄。(〔宋〕陈模《怀古录》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