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演
笛叫东风起。弄尊前、杨花小扇,燕毛初紫。万点淮峰孤角外,惊下斜阳似绮。又婉娩、一番春意。歌舞相缪愁自猛,卷长波、一洗空人世。闲热我,醉时耳。
绿芜冷叶瓜洲市。最怜予、洞箫声尽,阑干独倚。落落东南墙一角,谁护山河万里!问人在、玉关归未?老矣青山灯火客,抚佳期、漫洒新亭泪。歌哽咽,事如水!
多景楼,在镇江北固山之绝顶甘露寺内,建于北宋。据周密《浩然斋雅谈》记载:“淳祐间,丹阳太守重修多景楼,落成高宴,一时席上皆湖海名流。酒余,主人命妓持红笺,征诸客词。秋田李演广翁词先成,众人惊赏,为之搁笔。”淳祐年间,北方的强敌金国已被蒙古所取代,蒙古继承金朝的衣钵,不断挥师南侵,多次侵夺南宋领土。淳祐四年(1244),蒙古军围攻寿春,次年掠夺淮南,直指扬州。词人于多景楼隔江望两淮烽火,不禁触景生情,回肠百转,以凄婉悲怆的笔触抒发了自己关心时局的激情和报国无门的苦闷。
词分上下两片。上片描写宴会的情景及感受。“笛叫东风起”,起笔豪健。“笛声”领起名楼高宴,“东风”点出节候,而一个“叫”字,写尽乐声的高昂激越,和句中的“起”相呼应。“弄尊前、杨花小扇,燕毛初紫。” “杨花小扇”描写舞姿的优美,“燕毛初紫”形容年轻美貌的舞女,如雏燕展翅,翩跹初试,一个“弄”字,可想见其热闹的气氛。忽然,“万点淮峰孤角外,惊下斜阳似绮”,一声军营的号角,犹如石破天惊,打破了酒席歌筵的和平和欢乐,给人们的心头笼罩上战事的惊恐悲凉气氛,使词的情调来了个大转折。“万点淮峰”,是词人远望中的两淮群山,那里正是宋军与蒙古对抗的战火纷飞的前线。一个“惊”字,不仅用拟人化的手法描绘了红日西斜的情景,更揭示了人们听到孤独、悲凉、凄楚的号角后产生的特殊心绪。这时,词人收回凝视远方的目光,“又婉娩,一番春意”,呈现在眼前的却是一派春光融融、春意盎然的暮春景色。“婉娩”是天气温和的样子。此句当从欧阳修《渔家傲》的“三月清明春婉娩”句中脱胎而来。美好的景色、欢快的歌舞和前线战争气氛极不协调,使词人的内心产生激烈的矛盾冲突。歌舞越是绸缪,越是唤起强烈的愁绪。这种忧国之思、雪耻之情,使词人豪情纵逸,想落天外,竟然要“卷长波、一洗空人世。”其勇赴国难的雄心,扭转乾坤的壮志,可谓跃然纸上。但是,“闲热我,醉时耳。”词意猛然一转,刚才豪言壮语,只不过是头脑发热时的醉话罢了。词情由慷慨激昂,一变为颓唐沮丧,表现了词人怀才不遇,报国无门的愤激和悲哀之情。
下片抒发自己的忧思和感慨。虽然语调较前有所缓和,但感情却更为深沉。“绿芜冷叶瓜洲市”,写词人北望瓜洲镇所看到的景物。瓜洲,在长江北岸,与镇江斜相对峙,为江北之军事重镇。南渡后,宋金曾在这里多次交战。但是,现在词人所看到的却不是金戈铁马,战船斗舰,而是绿色的田野上飘着冷叶,气氛荒凉死寂。词人痛苦失望的情绪可想而知。“最怜予、洞箫声尽,阑干独倚。”补写北望瓜洲镇的时间是“洞箫声尽”,宴会已散,北望的人只有自己。一个“怜”字,深刻地揭示出词人此时此际的心情。词人面对强敌压境,战备松弛的局面,“落落东南墙一角,谁护山河万里”,恢复中原已无望,看来要保住东南半壁江山似乎也不可能了。“问人在、玉关归未?”词人用东汉班超《求归疏》中“臣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门关”的故事,针对当时出使金、蒙的使者经常被扣留,以及被俘的人民不得回归故土而发的感慨。这两个问题提得词厉意直,不仅表达了词人要求收复失地、振兴国家的强烈愿望,而且有力地揭露了南宋当局屈膝投降的卖国罪行。“老矣青山灯火客,抚佳期,漫洒新亭泪。”“青山灯火客”,原指隐士,这里是指自己不被重用,不曾作官。“新亭”,又名劳劳亭,在今南京市南。东晋初一些南渡名士于新亭宴饮,有感于国土沦丧,相对流泪,后称忧时下泪谓“新亭泪”。这两句意为:自己年老了,虽有满腔的报国之思,也只能象东晋南渡名士一样,空洒忧时忧国的新亭泪罢了。这里,诗句的内涵是十分丰富的:往日由于权奸当道,致使“志士凄凉闲处老”(陆游《病起》),现在,哲人其萎,纵想回天也乏术。于是,“歌哽咽,事如水。”世事如北固山下的长江水,除了悲歌当泣外,还有什么办法排遣这胸中的郁闷呢?借景抒情,把愤激、迷惘和无可奈何的感情抒写得十分沉痛,给人留下了无穷的感慨和思考的余地。
淋漓悲壮。此何时也?而修名胜、侈声妓以为乐乎?想太守对之,应有惭色。(陈廷焯《词则·放歌集》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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