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及翁
一勺西湖水。渡江来、百年歌舞,百年酣醉。回首洛阳花世界,烟渺黍离之地。更不复、新亭堕泪。簇乐红妆摇画艇,问中流、击楫谁人是?千古恨,几时洗?
余生自负澄清志。更有谁、磻溪未遇,傅岩未起?国事如今谁倚仗?衣带一江而已。便都道,江神堪恃。借问孤山林处士,但掉头、笑指梅花蕊。天下事,可知矣!
这首词以游西湖兴感,讽刺、指斥南宋统治者偏安一隅,醉生梦死,并自陈有澄清天下的大志而不被重用,嘲讽一些士大夫不顾国事、自命清高,对南宋政权的危殆局面深表忧虑。
南宋小朝廷凭借着残山剩水,耽于佚乐,西湖就是一个见证。词的上片一开头就说,小小西湖,竟成了南渡以后一百多年达官贵人歌舞酣醉之地,而把陷于金人之手的中原国土置之脑后。“一勺西湖水”,不正是南宋统治者苟安于半壁山河的象征吗?作者从西湖“回首”中原故土,以“牡丹甲天下”的洛阳花世界借指昔日繁华的汴京,这个北宋的京城,现已成了“黍离之地”,渺远的中原地区,都在敌人的铁蹄之下呻吟。作者并化用陆游“新亭对泣更无人”诗意,感叹当权者连崇尚清谈的东晋士大夫还不如,他们之中,有谁为山河破碎而流泪呢!人们醉心于湖上歌舞,再不见象祖逖那样中流击楫、誓清中原的志士。词人用同是偏安一隅的晋朝与当前对比,实显出南宋统治者的可鄙、可恨。“千古恨,几时洗”,语极沉痛,也极有力。
下片借典抒怀,抒发自己和其他有志之士不遇于时、不被重用的愤懑,抨击当权者昏愦误国,讥评某些自命清高、置国家危亡于不顾的士大夫。“余生自负澄清志”,承接上片“问中流、击楫谁人是”句,以汉代名士范滂自比;再以周文王之开国大臣吕尚未遇时在蹯溪(在今陕西宝鸡东南)隐居垂钓、殷代贤臣傅说未被起用时在傅岩(今山西平陆)筑墙的典故,感叹当前坚持抗敌复国的贤者仍遭到冷落,未被朝廷起用。当政者都是一些昏愦无能之辈,他们以为恃仗象衣带一样狭窄的长江,就能阻住敌人南来,真是颟顸可笑!至此笔锋一转: “借问孤山林处士,但掉头,笑指梅花蕊”,借北宋太平时期的高士林逋讥讽当前不关心世事、孤芳自赏的士大夫。林逋一生不求仕进,寄情山水,不问国事,当此国家危急存亡之秋,难道也可以象林处士那样自鸣清高吗?作者通过上述三类人的对比,在结句中说: “天下事,可知矣”,感叹南宋王朝的危亡局面不可挽回。据《古杭杂记》载,文及翁赋此词,乃在新中进士之后。当时金已覆亡,蒙古军取而代之,南宋王朝已岌岌可危。“天下事,可知矣”,应是对南宋统治者的当头棒喝。
这首词议论激昂,感慨深沉,用典灵活。上片把典故穿插运用于游西湖的观感之中,通过历史与现实的纵向对比,促使人们在历史的反思中警醒。下片又把现实中的各种人作横向对比,用事翻新,出人意表。词人活用典故,增强了议论的尖锐性和深刻性。这首词体现了辛派词人的共同创作倾向——抒写爱国感情,“以文为词”,抒发感慨,发表政见,带有恣肆淋漓的词风。但这首词的好处,不在于句法散文化,用事议论,而在于出语精警,在相当程度上避免了粗疏率直的流弊。
南宋君臣晏安,不亡何待?不敢明言,故托词林和靖,非讥和靖也。(陈廷焯《词则·放歌集》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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