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炎
望花外、小桥流水,门巷愔愔,玉箫声绝。鹤去台空,佩环何处弄明月?十年前事,愁千折、心情顿别。露粉风香谁为主,都成消歇。凄咽。晓窗分袂处,同把带鸳亲结。江空岁晚,便忘了、尊前曾说。恨西风不庇寒蝉,便扫尽、一林残叶。谢杨柳多情,还有绿荫时节。
清人陈撰《山中白云词序》有云: “玉田词,一往而深,隐约结啬,使非熟悉其情事之曲折,则纪其铿锵而不说其义。”意为:读玉田词,必先了解有关的“情事曲折”,否则,徒知音韵铿锵而无从晓其真义。本词即其一例。词所涉实乃作者一生中最悲惨的一页。
张炎六世祖张俊乃南宋初年“中兴四将”之一,显膺王爵,祖张濡为首都临安南面独松关守将,尝执杀元使者礼部尚书廉希贤,后元兵入临安磔杀其祖,并籍其家,父及妻妾或被杀或被掳,家破人亡,妻孥离散,作者仅得身免。
词题下曰“旧居有感”,此旧居乃曾祖张镃所建,名“南湖”,花鸟苔林,锦帐楼榭,极尽胜雅。
词写作者沦落归来,重到旧居,以一个满怀愁绪的人,浏览旧地,回忆不堪回首之往事,思绪万千。作品如特写剪影,呈现于读者面前。
一个音容憔悴、满怀离索的人蹀躞踯躅于旧日庭院。他抬头凝望,枝头百花吐艳,透过扶疏林木,小桥流水,庭院依旧,只是四顾萧然,再也听不见以往的急管繁弦。于是物在人亡、人去楼空之感陡生,那十年前灭门惨“事”,顿时历历闪现脑际,不由愁肠寸断。风物依旧,斯人已香消玉殒,杳无踪影,这“露粉花香”谁为之“主”?对词人来说,这一切均归之于乌有了。
换头“凄咽”,音声俱悲。回看昔日“分袂”时窗前,更使他陷入痛苦沉思之中,那“同把带鸳亲结”的情景顿时闪现在眼前。这一别从此幽明异路,江天空阔,韶光流逝,自身不觉已达“岁晚”暮年,可怎能忘得了当年相对时所说过的一切。“便忘了”,这里是反语,意是“怎忘了”。回思往昔家门突遭飞来横祸,看今朝自己栖身无地,如同失枝“寒蝉”,只怕那象征暴力的西风,当年既无情摧残了“一林残叶”,全家诛灭殆尽,又怎么会怜惜今日弱小的“寒蝉”。
“谢杨柳多情,还有绿荫时节”一结,意蕴深广。既慨叹人世无依,唯杨树柳林尚能予人荫庇;又感伤杨柳尚有再绿时节,而自己则绝无再“绿”的转机了。
全词基调、设色,凄凉哀婉,其感、其情兴寄于花木轩窗、门巷旧第,若隐若现,不露又露,极尽反复缠绵,噫呜宛郁之致。
通篇无一字不呜咽,如断雁惊风,哀猿叫月。“恨西风”故作摆脱之笔,愈形凄恻。结笔从无可奈何处聊以自解。(陈廷焯《云韶集》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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