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祁
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宋祁生当盛世,崇尚奢华。本词着意摹写春日秾丽风光,彩色明艳,却又对景伤情,表现出及时行乐的思想感情。
“东城渐觉风光好”,写出春日郊游的总体感受。“渐”字给人以步移景换之感,离城渐远,春色渐深,风光越来越好。但“风光”不限于一景一物,也扩大了视野的范围和内涵。起句气象开阔,但开而不合,为下文的具体描述春景预留地步。
“縠皱波纹”以下分别录取了最能反映风光之好的三个镜头:被风送皱的一湖春水,温柔地荡漾,迎接着游人的轻舟短棹;垂柳依依,望去轻盈飘逸如舒卷的绿云,使人感觉不到早春的寒意;杏花满树,灼灼竞放,象喷吐着鲜红的火焰,呈现出蓬勃向上的无限生机。“碧波”、“绿杨”、“红杏”,色彩多么明丽润泽!“迎”、“轻”、“闹”,饱蘸着诗人的感情,或温柔轻盈,或含情脉脉,或生气勃勃,烘托出一派艳丽浓郁的春光。这里的各种景物,由于作者巧妙地捕捉住景物的特色,溶和了自己一刹那间真实的感觉,赋予它们活生生的姿态和生命,可谓“真景物”。
“红杏枝头春意闹”,是全篇警句,而关键又全在一“闹”字。王国维认为“着一闹字而境界全出”。春天万物欣欣向荣,似锦的繁花争姿斗艳,呈现一派生意盎然的热闹景象。诗人巧妙地利用了“通感”的方法,使无声的景物在视觉中获得了听觉的感受。用一“闹”字不仅概括出杏花繁盛到了极致的印象,而且提炼出对大好春光的整体感觉,同时也唤起了读者无限丰富的联想和想象,把自己经历过的春意蓬勃的各种景象来补充这句诗的意境。这首词一出,都下盛传,并为作者赢得了“红杏尚书”的雅号。
宋祁:玉楼春(东城渐觉风光好)
面对旖旎的春光,作者表现出对美好景物的赞赏和流连,但也产生了浮生若梦、岁月不居的感叹。以景而论,桃杏虽极一时之盛,但终究避免不了凋残;以人而论,今日的宴游堪称赏心乐事,但年华老去,再也提不起多少兴致来。“浮生长恨欢娱少”,正是反映作者这种对美景爱极而惜,又由惜到恨的心情:恨美景难常,恨良辰无多。“肯爱千金轻一笑”,不宜从字面理解为“千金买笑”,似乎作者从红杏联想到冶游艳遇之类了。宋祁的意思是说:和眼前的美景盛时相比,金钱算得了什么!如果世路坎坷中的快乐时光可以用金钱买得,那么我甘愿不惜一切代价换来一笑之欢。表现的还是轻财行乐、珍惜春光的思想感情。然而,他的愿望终究要落空,因为世界上唯有时间这个东西不能用财富收买,也不能以权势征服,任什么也不能阻止流光的消逝。所以,作者结尾两句“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只能乞求残阳姑且在花间稍事盘桓,以慰藉自己怅然若失的愁怀。
词的下阕,固然在一定程度上流露出作者有闲生活的空虚和消极,但也并不象一般评论者说的那样格调低俗,情与景异,上下片的景和情自相矛盾。从全词看,上下片的情景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作者赞叹春光的美好,又为她终将消逝而触动愁怀,进而表示应该倍加珍惜眼前的美景,轻财行乐。这是封建文人流连光景、嗟老伤春常见的心态,是不必苛求于宋祁的。总的来说,宋祁的词,空虚的精神生活,婉丽工致的作品形式,正代表了宋初词坛上追随南唐遗风的倾向。
“红杏枝头春意闹尚书”,当时传为美谈。吾友公勈极叹之,以为卓绝千古。然实本《花间》“暖觉杏梢红”,特有“青蓝”、“冰水”之妙耳。(王士祯《花草蒙拾》)
琢句炼字,虽贵新奇,亦须新而妥,奇而确。妥与确总不越一理字,欲望句之惊人,先求理之服众。时贤勿论,古人多工于此技。有最服余心者,“云破月来花弄影郎中”是也。有蜚声千载上下而不能服强项之笠翁者,“红杏枝头春意闹尚书”是也。“云破月来”句,词极尖新,而实为理之所有。若红杏之在枝头,忽然加一“闹”字,此语殊难著解。争斗有声之谓闹,桃李争春则有之,红杏闹春,予实未之见也。“闹”字可用,则“吵”字、“斗”字、“打”字皆可用矣!子京当日以此噪名,人不呼其姓名,竟以此尚书美号,岂由尚书二字起见耶?予谓“闹”字极粗俗,且听不入耳,非但不可加于此句,并不当见之诗词。近日词中争尚此字,皆子京一人之流毒也。(〔清〕李渔《窥词管见》)
“红杏枝头春意闹”,著一“闹”字,而境界全出。“云破月来花弄影”,著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矣。(王国维《人间词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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