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谓·代北州老翁答》原文与赏析
张谓
负薪老翁住北州,北望乡关生客愁。
自言老翁有三子,两人已向黄沙死。
如今小儿新长成,明年闻道又征兵。
定知此别必零落,不及相随同死生。
尽将田宅借邻伍,且复伶俜去乡土。
在生本求多子孙,及有谁知更辛苦!
近传天子尊武臣,强兵直欲静胡尘。
安边自合有长策,何必流离中国人!
天宝年间,由于统治者贪求边功,实行开边政策,进行了长时期的黩武战争。在蓟北、河陇、云南都投入了大量兵员,造成部分内郡凋弊,民不聊生的状况。张谓“二十四受辟,从戎营朔,十载亭障间,稍立功勋。以将军得罪,流滞蓟门” (《唐才子传》),对黩武战争给人民带来的痛苦,有着真切的了解。《代北州老翁答》作于天宝十二载前(《河岳英灵集》已提到此诗),是最早揭示这一严重社会问题的诗作之一,可与杜甫《兵车行》并读。诗写作者路遇一位负薪的老人,因为关切而引起彼此交谈,从交谈中得知:老翁原是北方人,为了保全身边唯一的儿子的性命,躲避要命的兵役,才流离他乡下力为生的。这个普通人的遭遇,引起诗人莫大的哀矜同情,遂发为歌诗,代其鼓呼,希冀引起当局的重视。
诗的前十二句毕叙老翁悲惨遭遇。共分三层。一层说老翁是北地人氏(按唐无“北州”,当泛指),“北望乡关生客愁”一句表明其人流落异乡,不在乡土。“客愁”云云表明是有家难回。又说老翁有三个儿子,其中两个都是当兵阵亡的。这是“客愁”之外的又一重悲痛。第二层叙老翁第三子刚刚成人,又面临当兵的威胁。“明年闻道又征兵”句的“明年”、“又”等字面,表明当时征兵何等频繁,几乎成为一种灾难。虽说只是耳闻,老翁已经深信不疑,从而打定逃亡的主意: “定知此别必零落,不及相随同死生。”守在乡土,骨肉分离,是死;逃往他方,流离失所,大不了也是死。与其分离而死,不如死在一处。客观平淡的叙述中,有足悲者。第三层叙流离他乡的辛苦。本来薄有田宅,因为要逃亡,只好贱让给同乡四邻。人们不是说“多子多福”吗,这个养了三个儿子的老人,福在何处呢? “在生本求多子孙,及有谁知更辛苦!”这是十分忠厚怛恻而令人鼻酸的话,它的潜台词简直就是“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 (杜甫)老人似乎还说不出这样愤切的话,他太老实巴交了。通过以上叙写,诗中老翁的形象已呼之欲出。这个在异乡采樵卖力的老人,他辛苦劳累,忠厚驯良,已到了“狐死首丘”的垂暮之境,却只能北望乡关,忍泪吞声。此谁之罪欤!
最后四句写老翁对当局所抱的唯一的幻想和希望,又象是诗人宽慰老翁的话。“近传天子尊武臣,强兵直欲静胡尘。”似乎战争就要结束了。然而真是这样吗?这两句值得读者认真思索一下:难道前此的战争不断,仅仅是因为武臣未尊,边兵不强,“匈奴”未灭的缘故吗?难道结束边塞战争就只能靠征服吗?也许确实有将帅无能,致使胡马南牧的情况。然而,更主要的原因,不是杜甫一针见血指出的:“边庭流血成海水,我皇开边意未已”吗!诗人这里是正言,还是正言欲反?是宣布着希望,还是暗示着失望?大可玩味。“武臣”呀“武臣”,还是“止戈为武”才好。无怪乎诗人最后大声疾呼:“安边自合有长策,何必流离中国人!”这是朴质的呐喊,是为民请命的正义的呼声。这声音虽然不能唤醒沉醉的玄宗,却赢得后人肃然起敬。
“人民性”这个辞儿,曾一度成为评价古代作家作品的标签,如同在产品上贴上合格证一样被应用,如今人们已不齿这种简单化公式化的作法了。然而,“人民性”虽不是评价作家作品的唯一尺度,但它仍然不失为一个重要的价值尺度。象张谓这首《代北州老翁答》就因此而不朽。单纯就艺术技巧而言,它较杜甫的《兵车行》为平实,它没有多少场景和人物外貌的描写,气氛的烘托和渲染以及声韵上的错综变化,它靠的只是质朴动人,真诚感人,而这在当时恰恰能形成一种新鲜的风格。殷璠能够欣赏它:“谓《代北州老翁答》及《湖中对行酒》。并在物情之外,但众人未曾说耳。亦何必历遐远、探古迹,然后始为冥搜。” (《河岳英灵集》)故我们也能够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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