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适·哭单父梁九少府》原文与赏析
高适
开箧泪沾臆,见君前日书。
夜台今寂寞,犹是子云居。
畴昔贪灵奇,登临赋山水。
同舟南浦下,望月西江里。
契阔多离别,绸缪到生死。
九原即何处,万事皆如此。
晋山徒嵯峨,斯人已冥冥。
常时禄且薄,殁后家复贫。
妻子在远道,弟兄无一人!
十上多苦辛,一官常自哂。
青云将可致,白日忽先尽。
唯有身后名,空留无远近。
这是高适“悲”的代表作之一,在当时就广为传唱(见薛用弱《集异记》所载“旗亭画壁”的故事)。诗中通过对亡友梁九少府一生落拓不遇,不幸早天的叙述,彼此生前深厚交谊的回忆,表达了对亡友极为沉痛哀悼的感情。
开篇四句,以睹物思人写起。“开箧”见书,足见二人交情深厚。否则,不会将书信久藏于箧。而见“书”思人,愈增哀痛,故感情无法控制而猛烈迸发出来,不禁悲泪滂沱,湿透胸臆。既紧切题目的“哭”字,又创造出一种极为悲哀的气氛笼罩全诗,确立了一个“悲”的感情基调。“夜台”即坟墓。“子云居”指扬雄的故居。据《汉书·扬雄传》:“其先出自有周伯侨者,以支庶初食采于晋之扬,因氏焉。”扬在河、汾之间,汉为河东郡扬县(今山西洪洞县东南)。这里一语双关,既点明梁九的墓地在扬雄的祖籍晋地,又暗示出亡友生前门庭萧条,生活清苦,有如扬雄。这两句不言诗人感到挚友亡殁而寂寞,生死茫茫而怅惘,却想象坟墓中亡友的“寂寞”,更显出感情的深婉动人。
紧接着六句,以“畴昔”二字引出对生前交游的追忆:遥想当年,贪自然之“灵奇”,共“登临”而赋诗;游“南浦”而同舟,泛“西江”而玩月(南浦、西江均在今武昌一带);虽勤苦(“契阔”即勤苦) 多远别,但情深而缠绵(“绸缪”即缠绵)。这一幕幕动人的情景,高度概括了他们二人相处的欢乐,交情的亲密,乃至生死不渝。这既是对前面“泪沾臆”的补充说明,又反衬出乍失故友的巨大悲伤。
“九原” (即九泉)以下四句,先以“即何处”一反诘领起:意谓亡友今已不知在于何处? 人间“万事”都是如此渺茫难求,只有“晋山” (指太行山)高耸入云,而梁九少府却深埋于九泉!以自然的永恒,反衬出人生的无常,收束上层,已流露出对梁九少府一生不幸遭遇的同情和人世不平的愤怨。
“常时禄且薄”以下,主要通过叙述梁九少府的生平,委婉揭示出当时社会对贤士的排斥和压抑,把哀伤之情抒发得更为深婉诚挚。生前“禄薄”,死后更为“贫困”;妻子远离他乡,又无弟兄互为扶持。述梁九生前死后家计的贫寒孤寂,其惨痛之状犹如雪上加霜。最后六句,再写他生前仕途的坎坷:曾“十上”奏疏,“苦辛” 国事,但不为所纳。长期身居微官,沉沦下僚,令人哭笑皆非,悲愤不平。“青云” (喻高官显位) 虽有可致之期,但不幸却如“白日”西沉,早离人世,多么令人悲叹婉惜!观在虽有清名“空留”人世,为“远近”所晓,但大志未展,功业未成,这岂不徒有虚名?于“实”何补?沉痛之情,溢于言表。
此诗感情极为深婉绵长,一是梁九少府的一生确系“命途多舛”,结局悲惨,催人泪下。作为生前挚友,自是难禁悲酸。更为重要的是,写梁九的一生所历,实际也是诗人遭际的写照。高适“喜言王霸大略,务功名,尚节义”。但蹉跎半生,到处碰壁,甚至“求丐取给”(《旧唐书·高适传》)。所以在“哭”亡友的同时,不由得联想到自身的困顿,自然有切肤之痛,故感情格外酸楚动人。通篇以痛哭为诗,他思前想后,夹叙夹泣。首先以睹物思人写起,“哭”字领起全篇。然后追叙生前相处的欢乐和亲密。接着“九原”以下四句议论,对梁九的不幸深为同情,对社会给于梁九的苛刻,悲愤难禁。然后再通过叙写他生前死后家计的贫苦冷寂,一生仕途的坎坷不平和英年早逝,寄寓了深深的慨叹和惋惜。最后两句再转入议论,以实绩与“空”名对比,把哀伤之情表现得更为深沉绵长。读罢全诗,仿佛诗人面对亡友,哀哀叙说,声泪俱下。其中有诉、有呼、有泣、有踊,一任思绪驰骋跳荡,从各个角度和层次,把一腔肺腑之情如波涛翻卷,风发泉涌般地倾吐出来,同时又极尽悲肠九转,一唱三叹之曲折委婉,因而同样具有“读之令人感慨”的艺术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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