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参·碛西头送李判官入京》原文与赏析

《岑参·碛西头送李判官入京》原文与赏析

岑参

一身从远使，万里向安西。

汉月垂乡泪，胡沙费马蹄。

寻河愁地尽，过碛觉天低。

送子军中饮，家书醉里题。

这首诗是岑参天宝八载(749)在安西四镇节度使高仙芝幕中任右威卫录事参军、充节度使幕掌书记时所作。碛西(碛音qi，沙漠)，即安西都护府，治所在今新疆库车附近。诗为送同僚李判官去京城长安之作。诗中描写了安西大漠的雄浑景色，寄寓着一片深情的乡思。

这首诗起得十分别致，本为送李判官入京，却先从自己从京入安西着笔。“一身从远使，万里向安西。”说自己在天宝八载受高仙芝之聘，不远万里，从长安来到安西。安西，在唐代是一个十分遥远、荒凉的所在，不少人视为畏途，而诗人却全然不顾这些。对这样遥远、荒凉的地方，他不仅敢于去，而且乐于去。在“一身”与“万里”的悬殊中，见出作者惊人而又超人的胆魄和勇气;同时，“一身”也包含离去家乡亲人之意，为下文写乡愁伏根。“从”、“向”二字的连用，又表现出作者一往无前、义无反顾的气概。两句起得十分有力，着墨不多，但却内涵丰富而又形象鲜明，为下面具体描写安西情形作了自然的导引。

中间两联，是全诗的重点，作者着重写了来安西途中的所见所感。颈联“汉月垂乡泪，胡沙费马蹄”，写夜间兼程赶路的情形。那在长安与家人见惯了的一轮明月，此时却遥挂在沙漠上，显得有几分愁惨，好象在对人垂泪一样。这里不说自己因对月思乡而垂泪，却反说明月对己垂泪，而自己的思乡之念，已形象地见于言外，这是透过一层，手法十分讲究。并且，这也是将明月拟人化，赋予无生命的月亮以活泼的人格，给在沙漠上行进的孤身一人作陪衬，使得天上地下的景物融成一片，遥相对应，别有情致。在夜中行进，那松软的沙子使坐骑格外吃力，“费马蹄”三字，既包含对马蹄的磨损，更有沙软难行之意，可见行进的艰难，但作者仍然奋进不息。接着，颔联一方面承接颈联，继续写行进，同时又一转，从夜间过渡到白天：“寻河愁地尽，过碛觉天低。”这一联景象十分逼真、壮阔。沙漠又称瀚海，在那一望无垠、坦荡如砥的沙碛中，四望天地相接，十分辽阔、浩茫，这是何等雄伟的气象!上句用张骞出使西域寻找黄河源头的典故，意谓简直要走到天地的尽头;通过沙漠时，觉得天也格外低矮了。这里面，既有对旅途艰辛的描写，但更多的却是从一个刚由内地来到西北边陲的人的眼中，以惊愕的神情，来描写那未曾见过的新奇而阔大无比的景象，其中饱和着作者对新鲜生活的追求和对边疆的热爱，充满着由衷的激情。这两联虽有“汉月垂乡泪”、“寻河愁地尽”的伤感和愁苦，但总的精神却是积极向上的，读来一点也不沉闷，反倒觉得气势格外雄浑。

通过这样的层层转接，对万里西行的铺叙、描写，诗情如九曲回环的长江注入东海一样，最后终于写到了给李判官送行，将题目点清： “送子军中饮，家书醉里题。”然而，这最后的送行也写得不同一般，饶有特色。首先，绝没有悲切之语，而是在军帐中与李判官痛饮，使临行前的聚会，充满着振奋人心的豪壮气概。其次，作者也没有写旅途珍重之语，因为本诗前三联已经叙述了自己西行时的种种情形，而李判官的东归，也是顺着这一条路线，在上面的描写中已经暗含旅途艰难、须多保重之意，这里无须再作赘语了。此外，作者此时更多的倒是想到了自己远在长安的家人。他万里西行之后，那久已蕴蓄于心的深切乡思，此时一经李判官入京的触发，如火山喷发一样不可遏止，于是就趁痛饮酒酣之时，在军帐中作书，将心中的万语千言写出，托李判官带回长安家中。“家书醉里题”，一方面表现出作者在醉中仍然没有忘记家乡和亲人，可见乡思之切、之深;另一方面也极为形象地表现了作者在醺然中挥毫疾书、下笔不能自休的情景。一股豪气充满军帐，激荡在全诗的字句中，给读者以深刻的感受。

全诗气魄沉雄，在远行的豪情中有思乡的清泪，在艰辛的磨难中又表现出勇猛奋进的精神。而这些，都是通过对安西的新奇而特有景物的描写，曲折表现出来的。其中“寻河愁地尽，过碛觉天低”，堪称情、景俱佳，为一篇之警策。诗句朴实无华，如从胸臆流出，但又耐人咀嚼，情韵无限，使这首诗成为岑参边塞诗中的佳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