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晚秋夜》原文与赏析
白居易
碧空溶溶月华静,月里愁人吊孤影。
花开残菊傍疏篱,叶下衰桐落寒井。
塞鸿飞急觉秋尽,邻鸡鸣迟知夜永。
凝情不语空所思,风吹白露衣裳冷!
月光如水,残菊稀疏,落叶飘零,塞鸿飞急,秋深夜静,冷气袭人,惟见诗人凝神遐思而已。此诗氛围清冷寂静,色彩皎洁幽丽,韵味清新隽永,通俗浅显,平易近人。
历代诗家,均将白居易、元稹看成一个诗派,而以通俗目之。其实,元、白虽以通俗而驰誉诗坛,但因他俩的气质、性格、兴趣、爱好、习惯、出身、经历上的差异,其诗风亦迥然有别。苏轼说: “元轻白俗。” (《祭柳子玉文》)所谓轻,决非轻薄、轻佻,而是轻浅、轻艳。它虽也尚俗,但色泽鲜润,色彩斑斓,兼纤秾、繁缛之美;而白居易则崇尚一个淡字。故元稹为艳俗,白居易为淡俗。元喜欢涂色,白擅于白描。清代诗评家田雯在《古欢堂集》中有言: “乐天诗极清浅可爱,往往以眼前事为见得语,皆他人所未发。”可见,白诗的通俗是浅、淡、清,这与元诗的轻、浓、艳迥不相同。白居易也直言不讳地说他自己“诗成淡无味,多被众人嗤”(《自吟拙什因有所怀》)。其实,淡,正是白诗的一大特点。它淡而有味,极有深致。不仅如此,白居易一方面宣称他的诗风崇尚一个淡字,另一方面,又公开地排斥一个艳字。但这种艳,决非绮丽、纤秾,而是一种淫靡之风,因此,他给元稹的诗序中声称他的诗“淫文艳韵,无一字焉” (《和答诗十首序》)。在诗人写给皇帝的《策林》中,也强调“删淫辞,削丽藻”。当然,在白居易的诗中,也可以偶见绮丽,但并不占主导地位。《晚秋夜》就是一首融通俗、绮丽于一炉的著名诗篇。它的特点可用浅、淡、清、丽来形容。
所谓浅,就是浅显通脱,琅琅上口,不用典故,不用奥语;所谓淡,就是轻轻入之,淡淡出之,不用浓彩,不用艳词;所谓清,就是气氛爽利,清新明朗,不用雕琢,自然而然;所谓丽,就是容光焕发,天真纯净,文采斐然,姿容秀美。首联写宽广的碧空中,高悬着一轮明月,皎洁华美,静寂无声。诗人的描绘,把你带入一个浩渺无垠、明媚清朗、宁静深邃的境界中。你月下凝思,遥视太空,悠然神往,不禁悲从中来,忧思萦怀,然而对月无言,惟有形影相弔而已。在这里,诗人写出了寂寞孤独的心境。这种心境与静谧的月夜在氛围上是非常调和的。颔联写菊花开放,论常理,秋菊独傲霜雪,精神振奋;但此时却是残菊花开,况且依傍着稀疏的篱笆,可见凋谢之期已不远了。然而,它毕竟是残菊,尚可支撑些时日,至于衰老的梧桐,却已抵抗不住寒气的侵袭,它的叶子已纷纷凋零,飘落在寒井之上了。这里,用“花开”对“ 叶下”,“残菊”对“衰桐”,“傍疏篱”对“落寒井”,更显示出一种凄寂寒冷的气氛。虽系写景,却暗寄着愁情,且与首联写的“愁”字是相呼应的。如果说颔联是写植物,那么,颈联就转入写动物。塞外飞鸿,为了躲避寒冷的侵袭,疾速地掠过长空,由北向南,感到晚秋已尽;由于昼短夜长,连邻居的鸡啼也推迟了。这里,用“塞鸿飞急”对“邻鸡鸣迟”,用“觉秋尽”对“知夜永”,以反衬晚秋夜的寒冷,就把诗情深化到一个更新的境界。尾联又回到写人上来。这就是首联所写的“愁人”,他“凝情不语”,寂寞凄清。就在他凝情神驰之际,萧瑟的秋风,阵阵吹来,拂在白露上,冷气袭人,衣不胜寒!真是晚秋之夜呵!全诗流利爽口,通脱雅致,清淡幽丽,宁静悠远。
俗与雅,没有不可逾越的鸿沟,而是相反相成的。俗中出雅,雅中含俗,方为上乘。《晚秋夜》诗,足以当之。黄庭坚强调过“以俗为雅”(《再次杨明叔韵·引》),吴讷也注重“由俗入雅”(《文章辨体序说》)。这就存在着一个化俗为雅的问题,而化俗为雅关键在于一个化字。唐代诗评家张为在《诗人主客图序》中把元稹看成是“上入室”者,而“以白居易为广大教化主”,即把元、白都视为登大雅之堂的著名诗人。雅,也是不排斥俗的。单纯的雅,往往古奥、凝重,而缺乏明了性和群众性;如雅中含俗、寓俗于雅、由雅返俗,则无俗的痕迹,却有俗的滋味,没有俗的外形,而有俗的神韵。这种俗,是雅的极致,也是俗的极致。因为它已非纯粹的俗,而是含雅之俗,这就高于原来的俗。因此,也就能够获得雅俗共赏的审美效果。《晚秋夜》就是有雅有俗、雅俗共赏的杰作。清代诗评家叶燮在《原诗》中指出: “白俚俗处而雅亦在其中。”《晚秋夜》诗,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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