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田家行》原文与赏析
王建
男声欣欣女颜悦,人家不怨言语别。
五月虽热麦风清,檐头索索缲车鸣。
野蚕作茧人不取,叶间扑扑秋蛾生。
麦收上场绢在轴,的知输得官家足。
不望入口复上身,且免向城卖黄犊。
田家衣食无厚薄,不见县门身即乐。
王建这首乐府体诗歌,对残酷的封建压迫作了无情的揭露。仲夏季节,农民麦、茧喜获丰收,却被官府掠夺一空,无法享受自己的劳动成果,只有过着“衣食无厚薄”的悲惨生活。这首诗所反映的事实,应是中唐时期整个农民阶级生活的缩影,甚具典型性。
全诗四换韵脚。依照韵脚的转换,诗可分为四个层次。
前两句为第一层,直写乡间农民的精神面貌:“男声欣欣女颜悦,人家不怨言语别。”首句使用了互文手法,不可解为只有男子才欢快地喊叫,只有女子脸上才露出了笑容。其实无论是男是女,他们的声音,他们的容颜,都显露出喜乐自得貌,平日的愁怨一洗而空,连话语的音调也与往常有别。先写农家喜乐自得,而后再写喜乐自得之因,可造成悬念,能引起读者阅读下去的兴趣。
四、五、六、七这四句为第二层。这层以具体形象暗示农家喜乐之因,是因为夏粮、夏茧丰收,有了一个好收成。五月麦风清,写夏粮丰收;檐头缲车索索作响,写夏茧丰收。为了突出农家夏茧之多,诗人又从侧面着笔:野蚕作茧无人收取,自生自灭,可见夏茧的确是特大丰收,完全足够抽丝织绢之需,在这一层次里,作者一写收麦,一写缲丝,抓住人类生活最基本的必备条件衣食温饱着笔,突出丰收的景象,使一、二句写农家喜悦有了最强有力的答案。后面三句: “麦收上场绢在轴”,“不望入口复上身”,“田家衣食无厚薄”,也都紧紧围绕衣食温饱或叙事,或抒情,或议论,反映现实的焦点突出集中。
七、八、九、十这四句为第三层。这层写官家对农民巧立名目的盘剥,感情则急转直下,由一、二层的大喜,变为大悲,形成一个大的波澜,既得文势跌宕之美,又增强了作品揭露现实的深度。“麦收上场绢在轴,的知输得官家足”,写麦、茧丰收的结果。“轴”,指织绢的机轴。丰收,本来应该给田家带来丰衣足食的生活,事实却不然。麦打成粮,茧丝织成绢,农民却无法自己享受这些劳动成果,而不得不把粮、绢的大部分送给官家缴纳赋税。中唐时变租庸调法为两税法,名义上是为了纠正租庸调法赋敛繁重之弊,唐德宗甚至还有“两税外辄率一钱以枉法论”的诏令,实则两税法兴,而横敛仍繁,不知名目的奉进、宣索一次次强加在农民身上。“的知”一句为神来之笔。这句诗把农民一次次缴纳苛捐杂税,但不知是否还有新的横敛要缴的心理,刻画得活灵活现。当他们确实知道再也没有新的暴赋要缴时,心里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于满足之中见悲惨的神态被表现得淋漓尽致。“不望”两句,更为沉痛。农民在丰收的年景里,并不指望打下的粮食自己吃,织好的绢自己穿,只指望能免除到城里卖农家最重要的生产资料黄犊,以缴纳横敛之灾就行了。那么,农民自己吃的啥,穿的啥,不是可想而知吗?这种对农民丰年却衣食无着的客观表现,较之那些表现农民灾年流离失所,卖儿鬻女的诗篇,更具有典型性,更富深度。
最后两句为第四层。这两句借农民之口,控诉了封建剥削的残酷。但这种控诉,却不是出自声泪俱下的直接的声讨,而是通过平淡的甚至略带幽默的语言,让读者思而得之。试想,农民说自家并不计较是否吃得好穿得好,认为只要不进县衙门吃官司那就是最大的幸福了。这种以不因横征暴敛而吃官司为幸福的幸福观,不是从另一个角度暴露了封建统治者的凶残吗?语极平常,却饱含血泪,揭示农家之苦,入木三分。
本诗在构思农家苦这一题材时,有独到之处。在一般的作品中,作者在表现封建剥削对人民的压榨时,多是正面描状生活的痛苦。这首诗则不然。《田家行》向读者描绘的是小麦、蚕茧丰收,农民欣喜欢乐的场面。但丰收的结果,并不是生活的改善,而是受到更重的盘剥,生活依然悲惨,无法避开不幸的命运。这种生活命运,不是一家一户偶然遇到天灾人祸所碰到的困苦,而是概括了封建时代千千万万农民的共同遭遇,故甚具典型性和思想深度。
在表现方法上,古乐府多叙事,《田家行》则选取农家生活的两个断面,一是麦、茧丰收,一是粮、绢大部输官,把这两个断面加以对比。这对揭示农家苦这一主题,无疑发挥了重要作用。
本诗全用赋体直陈其事,但由于作者在构思、表现方法方面的巧妙安排,以及具有对农民强烈的同情心,故不显得平板。语言质朴无华,通俗流畅、凝炼精警,不用惊人之笔,略去葩藻,求取情实,看似平易,成却艰辛,大费铸合。韵脚转换自如,意转而韵转,似行云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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