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籍·送远曲》原文与赏析
张籍
戏马台南山簇簇,山边饮酒歌别曲。
行人醉后起登车,席上回尊向僮仆。
青天漫漫复长路,远游无家安得住。
愿君到处自题名,他日知君从此去。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临歧徘徊,执手留连,构成了送别诗的基本情调。要在这同一基调上写出不落窠臼、自成面目的送别曲,洵非易事,张籍《送远曲》就是个中佳品。
“戏马台南山簇簇,山边饮酒歌别曲。”戏马台,在今江苏铜山县,相传即是项羽掠马台。南朝刘裕曾在此大宴群僚,饮酒赋诗,由是著名,遂成胜迹。发端点明事由、地点:戏马台南,送别友人。看似语意平平,内中却涵深意。“戏马台”三字并非信手拈来、率尔下笔。遥想当年,霸王灭秦,叱咤风云、刘裕伐胡,气吞山河。而今旧迹依然、昔人何在?站在历史悠远的名胜古迹旁,顿感宇宙之永恒、人生之短暂。而匆匆人生,会少别多,更加难以为情。送别惆怅,古迹旁送别更为惆怅,诗歌借名胜给送别增添了一层感伤色彩。“行人醉后起登车,席上回尊向僮仆。”行人既醉,则设宴送别的主人自然不会清醒。诗人对面落笔,暗点本人醉倒,下语含蓄。下句述敬酒僮仆,则申足上句,写出醉态可掬。主仆之间,等级森严。主仆不可能平等同桌,主人更不可能向僮仆劝酒。而今居然事出反常,可见主人醉意醺然。然而醉酒只是现象,求醉的目的在于离愁浓郁,难以排遣,这才不择对象,以醉自逃。诗人以反常举止,写出正常心绪,角度新颖,写形得神。与王维之“孤客亲僮仆” (《宿郑州》)有异曲同工之妙。
前半赋事已尽,后半转入抒情。“青天漫漫复长路,远游无家安得住。”行人去去渐远,主人目注不已。由眼前别离悬想别后行程,选材自出新意。诗人慨叹友人只身萍飘、行踪难止,无复室家温馨,只有羁旅劳顿,以室家反衬行役,其苦愈明。下一“复”字,由“覆盖”之意,强调空间狭隘见出心情压抑,又符合青天长路、交于一点的眼前实景,造语精致却又浑成。若换成“青天漫漫压长路”,感情固然突出,造语却嫌怪奇。篇末结句,更加出人意外。“愿君到处自题名,他日知君从此去。”题名,唐人习俗,行旅之中,每有所感,无论野寺村店、断壁颓垣,顿时赋诗题名。一般送别诗,经常止于伫立凝目,远送行人。如李白《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中“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中“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张籍突破藩篱,不仅写出别离当时,更悬设别离之后,寻踪追忆。从目前到未来,精心扩展了时间长度,否定了“人间别久不成悲”,以突出友情之真挚深沉,此其一也。行人上路,远游无家,固是一悲,张籍他日追寻题名,则本身也难免远游,更是一悲。诗人两面落笔,绾合人我,将送人之悲融入自行之悲,感伤情怀,顿时倍加浓郁,此其二也。全诗力避熟调,自铸新意,足见其思深语精。清人沈德潜评此诗曰:“从前送远诗,此意未曾写到。”确是见到诗歌的独至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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