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禹锡·百舌吟》原文与赏析
刘禹锡
晓星寥落春云低,初闻百舌间关啼。
花柳满空迷处所,摇动繁英坠红雨。
笙簧百啭音韵多,黄鹂吞声燕无语。
东方朝日迟迟升,迎风弄景如自矜。
数声不尽又飞去,何许相逢绿杨路。
绵蛮宛转似娱人,一心百舌何纷纷?
酡颜侠少停歌听,坠珥妖姬和睡闻。
可怜光景何时尽,谁能低回避鹰隼?
廷尉张罗自不关,潘郎挟弹无情损。
天生羽族尔何微,舌端万变乘春辉。
南方朱鸟一朝见,索寞无言蒿下飞。
百舌,鸟名,即“乌鸫”,全身黑色,唯嘴黄,善鸣,其声多变化,能效百鸟之鸣,故称“百舌”。王维《题百舌鸟》诗有云: “入春解作千般语,拂曙能先百鸟啼。”作了概括的描写。刘禹锡这首《百舌吟》,则更为具体地写出了百舌鸟在春天的得意歌唱,讽刺了当时政治生活中那种巧言善变、自矜自炫之徒,表现了对他们的厌恶,但也有善意的规劝。
全诗二十二句,大致可以分为两部分。前十四句为第一部分,后八句为第二部分。
第一部分着重写出百舌鸟活动的季节、环境,生动地描摹了它们那种故意卖弄而得意鸣叫的声音和神态。前六句侧重写季节、环境。春天的早晨,在云低星稀之时,就开始听得它们“间关” (鸟鸣声)的叫声了。寻声望去,但见花柳满空,繁花坠落如雨,它们的声音象“笙簧” (“笙”是一种乐器,“簧”是乐器中用以发声的片状振动体)的奏鸣一样从中传来,巧妙多变,连一向以鸣声动听的黄莺和燕子也自叹弗如,不敢出声再叫了。这六句中,写景有如秾丽的水彩画,设色浓艳,为突出百舌鸟的叫声作了烘托;其中“初闻”一句正面写百舌的叫声,“笙簧”一句是作比喻,“黄鹂”一句又进行反衬,从不同的角度写出了百舌的善鸣,十分生动形象,使人如见其景,如闻其声。接下来八句,作者侧重写它们的自矜自炫,由初闻时的讨人喜欢,过渡到令人生厌。也许是因为叫声太动听了吧,连东方的朝日也迟迟才升起,这时,它们更加得意了: “迎风弄景”,好象在自我夸耀; 飞来飞去,出没在花柳丛中和绿杨路上; “绵蛮 (鸟叫声)宛转”,似乎故意在讨人喜欢,耳里只听得它们纷乱的叫声。果然不负苦心,它们的叫声博得了“酡(饮酒脸红)颜侠少”和“坠珥(女子的珠玉耳饰)妖姬”的欣赏,使他们停歌倾听,和睡而闻。这八句在前六句的基础上,显然深入了一步,讽刺意味渐渐显露出来,并且不断加重。但是,这种讽刺并不是单靠发议论来表现,而是通过写景、描摹和抒情的穿插安排,来含蓄委婉而又自然地表现的。特别是“酡颜”二句,把它们的叫声与豪门中醉生梦死的“侠少”、“妖姬”联系起来,说明它们的叫声只有这些人才最喜欢,而其善鸣多变,也就顿然失去了可爱的意味,而变得可厌了。这体现出作者巧妙的手法。
第二部分从“可怜光景何时尽”到末尾,着重写百舌的“舌端万变”不会有好结果,也决不会长久。“可怜光景何时尽”一句,讽刺意味进一步明显,它的弦外之音是:看你得意到几时!接着作者从两个方面,指出了百舌不可避免的厄运。一个方面,是来自背后的暗算,它无法避免鹰隼的突然袭击; 虽然酷吏的深文周纳、张罗设网与它无关(“廷尉张罗自不关”一句,用了《史记·酷吏列传》中西汉时奸诈的廷尉张汤给人罗织罪名、陷人于狱的故事),但像潘岳那样的游乐少年的无情弹射,却是躲不开的(《晋书·潘岳传》:潘郎“少时常挟弹出洛阳道。”)。另一个方面,是时运的无情消逝。百舌本是飞禽中一种微形小鸟,它的“舌端万变”完全是靠着春日的美好时光。而春天总是要过去的,到了秋天(“南方朱鸟一朝见”一句中,“朱鸟”即朱雀,我国古代天文中四象之一,指南方的井、鬼、柳、星、张、翼、轸七宿,在十二星次中分属七、八、九,全句是说秋天一旦到来),百舌就在秋风中凄凉瑟索,再也叫不出声,而仓皇地在蒿下乱飞了。这几句,表现出作者对百舌的鄙视,但同时也含有警告的意思,似乎在劝告它们不要再以“舌端万变”去取悦“侠少”、“妖姬”了。另外,最后两句中,“索寞无言”与“笙簧百啭”、“蒿下飞”与“迎风弄景”,都形成鲜明对照,深刻地说明了巧舌善变的可悲下场,全诗首尾照应,在结构上显得一气呵成,颇为谨严。
刘禹锡参与的王叔文政治集团失败后,政治集团内部发生了剧烈分化。在分化中,有的人坚持操守,而有的人却见风使舵,以巧言善变去取媚政敌——腐朽的官僚,并且还自矜自炫,十分得意。诗中“舌端万变”的百舌鸟,正是这种政治小丑的化身。对于这种人,作者表示了鄙薄之意,通过对百舌鸟的描写而进行了有力的讽刺。但同时也有劝戒之意,其中“廷尉张罗自不关”一句,是反语,其实是提醒他们,政敌是十分狠毒的,要注意暗算,不要沾沾自喜。最后两句“南方朱鸟一朝见,索寞无言蒿下飞”二句,与《聚蚊谣》中“清商一来秋日晓,羞尔微形饲丹鸟”的诅咒灭亡,大有不同,可见作者对不同的人的态度有着严格的区分,在遣词用语中极有分寸。在这些地方,表现出了作者的深刻认识和艺术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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