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宗元
海畔尖山似剑芒,秋来处处割愁肠。
若为化作身千亿,散向峰头望故乡。
这首“沉着痛快”的七绝,写于作者由永州司马改任柳州刺史以后。标题所说的浩初,是龙安海禅师的弟子,潭州人氏,与作者友善,并偶有唱和。当时,他从广西临贺去柳州拜访作者,还乘兴一道游览了城郊“珠树玲珑”的仙人山。
在《柳河东集》里,除刊载本篇外,还收有《浩初上人见贻绝句欲登仙人山因以酬之》和《送僧浩初序》等两篇诗文。其序云: “……浩初闲其性,安其情,读其书,通《易》、《论语》,唯山水之乐,有文而文之;又父子咸为其道,以养而居,泊焉而无求,则其贤于为庄、墨、申、韩之言,而逐逐然唯印组为务以相轧者,其亦远矣。”可见柳宗元与浩初和尚的志趣颇相近,其所以“好与浮图游”,也与他对烦嚣官场的厌恶和对锦绣山川的热爱密不可分。
柳宗元的七绝虽然寥若晨星,难与盛唐王昌龄、李白等七绝圣手“相视而笑”,但一般也写得含蓄婉转、言简意深,能融情于景、运密入疏,用暗示性的语言启迪读者由此及彼、由表及里去联想和丰富诗的内涵。
本篇一起笔,就入手擒题,先从当时观赏的对象落墨。作者抓住四周群山尖削挺拔、笔立接天的特点,用宝剑的锋芒形象地加以比喻,使人感到贴切而新颖,奇妙而脱俗。次句承上而来,用“秋”字点明时令,用“割”字作为纽带,将主体与客体、上句与下句巧妙地连贯起来。众所周知,“永贞革新”失败之后,柳宗元象他的战友一样,横遭贬谪,饱受摧残,长期过着形同禁锢、惴栗不安的生活。废置之时,他只好“日与其徒上高山,入深林,穷回溪”,借山光水色以消愁解闷,期待进入一种“心凝形释,与万化冥合”的境界。然而登临送目,难于忘怀往事;触景生情,不免百感交集。眼前巉削崱屴的“海畔尖山”,便有如拔鞘而出的利剑,寒光熠煜,锋芒毕露,仿佛要把自己的寸寸愁肠,一一割断。
柳宗元
三、四两句,因近及远,由实转虚,从想象、假设的角度下笔,抒写作者一缕剪不断的乡思。古乐府《悲歌行》说: “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作者此时身在异域,归思难收,于是从佛经“化身”的说法中寻找精神支柱,渴望自己象“千百亿化身”的释迦牟尼,分别登上滨海的每个山头,遥望阔别多年的故乡。寥寥十余字,不仅照应了题目中“寄京华亲故”等字样,而且把自己当时“堙厄感郁”、狐死首丘和期待援引的内心世界清晰地袒露在读者的眼前。
仆自东吴适文登,并海行数日,道傍诸峰,真若剑芒。诵子厚诗,知海山多尔峰耶?子柳子云: “海上尖峰若剑芒,秋来处处割人肠。若为化作身千亿,遍上峰头望故乡。” (苏轼《东坡题跋》卷二《书柳子厚诗》)
柳子厚《与浩初上人同看山》诗云……,议者谓子厚南迁,不得为无罪,盖未死而身已在刀山矣。(《周紫芝《竹坡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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