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
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
水落鱼梁浅,天寒梦泽深。
羊公碑尚在,读罢泪沾襟。
岘山又称岘首山,在湖北省襄阳县南。《晋书·羊祜传》载,羊祜镇荆襄时,常登此山,曾对同游者慨叹:自有宇宙,便有此山,由来贤者胜士登此远望如我与卿辈者多矣,皆湮灭无闻,使人悲伤!”孟浩然作此诗,实际上是再度发挥了羊祜当年感叹江山依旧、人生短暂的主题。
诗的前四句即暗寓了当年羊祜的故事,并且不拘泥于故实本身,而是借以生发。“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即羊祜当年对宇宙人生之感叹。三、四句“胜迹”,当指岘山上“堕泪碑”等。相传羊祜死后,襄阳父老感念其德,在岘山立庙树碑,“望其碑者莫不流泪”,继任者杜预因名之为“堕泪碑”。诗人登临岘山,自不免受其感染,但他的感情已不同如羊祜,不是那么简单,其中包含了一些新的因素。随后两句“水落鱼梁浅,天寒梦泽深。”鱼梁,洲名,在汉水上游。梦泽,即古代云、梦二泽,在湖北省大江南北,江南为梦,江北为云,后世大部分淤成陆地,因并称云梦泽。这两句当写登岘山放眼所见荆楚一带景状,极为壮观。然殷璠尝谓,浩然之诗“无论兴象,兼复故实”(《河岳英灵集》)。这里说的兴象,无非是作者即景生情,借景抒情,而故实则成为更深一层的意义指向。因此,可以说这二句不惟在于景象之描绘,其间还浸透了作者的思想认识。据《水经注》记: “沔水中有鱼梁州,庞德公所居。”庞德公系东汉高士,《后汉书·逸民传》: “庞公者,南郡襄阳人也。……荆州刺使刘表数延请,不能屈,……后遂携其妻子登鹿门山,因采药不返。”孟浩然这里特指鱼梁,或许还牵扯到其欣慕高士的隐逸情怀。最后两句“羊公碑尚在,读罢泪沾襟。”羊祜贵为晋朝一方督帅,受命经略平吴大计,虽然他曾有宇宙人生之感叹,但他毕竟与隐者风马牛不相及。而孟浩然则不同,他登上岘山,在感慨人世古今的同时,自己的情感也陷于一种复杂的纠葛之中——他羡慕古时隐者,但他自己却不是一个完完全全的隐逸者,所以其中注入了作者个人的伤感情绪。
宋代严羽说孟浩然诗“一味妙悟而已”(《沧浪诗话·诗辨》)。孟浩然能够从自然生活中获得直接感受,情动于中而形于外,发为声诗,往往点染空灵,笔意在若有若无之间,却又蕴藉深微,挹之不尽。《与诸子登岘山》流荡洒落,来去浑然无迹,与严羽所说正合。
(“我辈”句)“我辈”二字,浩然何等自负,却在登临上说,尤妙。
(“水落”二句)既登山矣,从上望下,见江水落而捕鱼之梁浅,浅言其露出;从近望远,时天方寒,寒则泽竭,而觉梦泽之深,深又言其杳冥也。
(“羊公”二句)浩然谓羊公爱登此山,身后百姓建碑。我辈今日在此登临,转盼间便为陈迹,后世亦有知我辈登临者否?读其碑文,亦不免泪落矣。(徐增《说唐诗》卷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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