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忆岐阳信,无人遂郤回。
眼穿当落日,心死著寒灰。
雾树行相引,莲峰望忽开。
所亲惊老瘦,辛苦贼中来。
愁思胡笳夕,凄凉汉苑春,
生还今日事,间道暂时人。
司隶章初睹,南阳气己新。
喜心翻倒极,呜咽泪沾巾。
死去凭谁报,归来始自怜。
犹瞻太白雪,喜遇武功天。
影静千官里,心苏七校前。
今朝汉社稷,新数中兴年。
唐肃宗至德二载(757)夏,杜甫于安史叛军所占领的长安奔赴凤翔,写下这组诗。诗题已标明他的行踪和心情。
这组诗,不可分割,为一有机整体。第一首写自己奔赴行在的心情和经过。二首写在凤翔的见闻,喜极而悲。三首则写痛定思痛,景中寓情。诗人的感情,大起大落,翻腾起伏,大景隆情,时相辉映。一“喜”字贯串全诗,而“喜”又是从极艰辛愁苦中得来,益显“喜”来之不易。其喜则一为己身之存在,一为国家之中兴。
首篇起两句写来到凤翔前,对凤翔的渴望。“西忆岐阳信”,古岐阳即唐凤翔府,为当时唐肃宗驻跸之处。杜甫身陷长安,无时不关心朝廷,得知朝廷在凤翔,千方百计打听消息。然而无人来往,徒留长想而已,但哪能又死心呢?颔联紧承前意。“眼穿当落日”,望眼欲穿,落日尤感时迫。“心死著寒灰”,“著”字极为老练。实言此心如死灰,不望复燃,然而终于如愿奔出。此透过一层写法,意在不言中,山断云连。颈联写途中之景,树而引行,峰而望开,实忙里偷闲之笔,而景与情交相辉映。尾联宕开一层,写到达行在后,“所亲惊老瘦”,可见身陷贼中之苦。生理如此,心理可知,而所亲脱口而出: “辛苦贼中来”,其中含有多少眼泪!
二首首联承前首尾句,申述贼中之情景: “愁思胡笳夕,凄凉汉苑春。”在叛军中真是度日如年,每日听到的是胡乐之声,见到的是宫庭园林,一片荒凉景象。紧接颔联“生还今日事,间道暂时人”,这两句实为倒叙,“间道暂时人”,意中必死无疑,然而“生还今日事”,现在幸而得生。生还所见是“司隶章初睹,南阳气己新”。诗人以汉喻唐,以光武喻肃宗,深感中兴有望。高兴之余,竟“喜心翻倒极,呜咽泪沾巾”。从诗的章法上看,首联与尾联以愁、喜两字相呼应。不过首联是情寓景中,以景托情。尾联则直抒激情,喜而堕泪。
三首首联“死去凭谁报,归来始自怜”,显示自己名位卑微,生死不为世所重,是牢骚话,也是真情流露。颔联首句承第二首中颔联,再加以突出描绘,二句则承第二首中的颈联概括出之。这里的“犹瞻太白雪”的“雪”字,历来皆以为太白山高,积雪不化,据近人实地考察,太白山巅,其石洁白,从下上望,宛如积雪。杜甫以白为雪,纯就视觉、色彩而言,以节令言,杜甫是夏季自京至凤翔,非冬季,所以“太白雪”实即太白山石。“影静千官里,心苏七校前”两句实写杜甫之受官拾遗。拾遗官品不高,地位清要,可以直接向皇帝进言。杜甫任此职,颇思有所贡献。所以这两句于写景中寄寓欢愉之情。然又不是只为一己称庆,而原于“今朝汉社稷,新数中兴年”。
三诗错综递承,脉络可寻。在结构上,三诗均系折腰格。前四句各各作今昔对比。如第一首前四句写“西忆”之无消息的烦恼,后四句写奔赴行在之情景。第二首前四句写沧陷敌占区之凄凉情景,后四句则写行在之中兴气象及喜极之情。第三首前四句写感慨及途中所见,后四句写一己列入朝班及对中兴之颂。章法极为分明,而遣辞造语,无不深沉厚重,炼字尤为精粹、准确、生动,有一字千钧之势。杜甫身遭战乱,忧国忧民,发而为诗,故有诗史之目。其陈述战乱之诗篇,尤感人至深。
悲喜亦于物显,始贵乎诗。“影静千官里”,写出避难仓皇之余,收拾仍入衣冠队里,一段生涩情景,妙甚。非此,则千官之静亦不足道也。(王夫之《唐诗评选》卷三)
《喜达行在所》云: “生还今日事”,言昨日在途,生死犹不可必也。”“间道暂时人”,言此后尚未可保也。“死去凭谁报,归来始自怜”,痛定思痛,尤不堪也。(吴乔《围炉诗话》卷二)
题眼在一“喜”字。三章逐层下。一章,从未达前落到初达,是“喜”字根苗,二章,写初达时之情事气象,是“喜”字正面;三章,透出达后本怀,是“喜”字结穴。(浦起龙《读杜心解》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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