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禹锡
昔看黄菊与君别,今听玄蝉我却回。
五夜飕飗枕前觉,一年颜状镜中来。
马思边草拳毛动,雕眄青云睡眼开。
天地肃清堪四望,为君扶病上高台。
这首诗约作于开成元年(836)至会昌二年(842)之间,根据有二:其一,开成元年(836)秋,禹锡患足疾,此后一直疾病缠身。本诗有“扶病”之句,与其身体状况符合。其二,会昌元年(841)禹锡作《秋声赋》,其结尾与本诗之奋发不已的乐观精神颇为一致。
这首诗诗人一反过去文人悲秋的传统,唱出了昂扬的歌。自宋玉吟出“悲哉秋之为气也”之句起,悲秋几成为诗赋吟秋的传统内容,秋风简直成了苦、寒、阴、冷的象征。许多文人在失意困穷时,一提起秋风,往往离不开慨叹身世的凄凉,表达对生的哀怨和死的依恋。刘禹锡这首《始闻秋风》反其意而用之。一二句诗人代如通人意的秋风设辞:她深情地忆起去年观赏黄菊的时刻与诗人依依惜别,而今一听到秋蝉的鸣叫,便又回到诗人的身边来共话别情。“君”是秋风称作者; “我”是秋风自称。“看黄菊”、“听玄蝉”形象而准确地点明了秋风去而复还的时令。不从审美主体的观感起笔而从审美客体的“感受”起笔,这一“反客为主”之法,巧妙地化悲为喜,化敌为友,化冰冷为清凉,将肃杀凄厉的秋风,化作了有知有情的天使的形象。不仅让人体会出“始闻秋风”之义,紧紧扣题,而且让人清楚地看到秋风与诗人原是故旧,秋风对诗人很有感情。这就极为含蓄而别致地表达了诗人对秋天的喜爱之情。三、四两句是诗人自己的答辞。诗人道:五更时分,一听到那久违的飕飗声,就知道是“你”回来了,一年不见,你还风韵依旧;再看看我自己,经一年的奔波劳苦,颜色已改,在镜中可以看出来。“五夜”,把一夜分为五刻,即甲、乙、丙、丁、戊五夜,也就是五更。“飕飗”,风声。前一句正面点出“始闻”,后一句写由此生发的感慨。这两句与一、二两句照应,构成一个和谐优美的诗的意境。风声而由“枕前觉”得,将细腻的心理感受描绘得真实而有生活气息; “颜状”全来“镜中”,把诗人老病憔悴之态写得逼真而有诗味。诗作至此,颇有悲秋之意袭来,似将重落前人窠臼;然而五、六两句用力一转,又别开生面。作者选取“马思边草”、“雕眄青云”两个富有生气的镜头,描述秋风给大地带来的转机。“拳毛”,即卷曲的毛(马病则毛拳)。“睡眼”,《唐诗贯珠》云: “凡笼鹰过夏,金眸困顿。”作者早年作品《学阮公体》诗中有句云: “朔风悲老骥,秋霜动鸷禽。”和这一联相似。又晚年之《秋声赋》云: “骥伏枥而已老,鹰在韝而有情。聆朔风而心动,盼天籁而神惊。”也是将马和鹰并提。这一审美趣味,乃是唐代社会通行的美学风尚。勇武剽悍的唐人,对骏马猛禽有着特殊的感情。从王维《观猎》、杜甫《房兵曹胡马》、《画鹰》,到李贺的《马诗》,无不体现了这一时代美学思潮的大趋势。本诗以此来表现审美主体的心理趋向,不仅是刘禹锡个人“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心境的自然流露,而且再现了中唐那日过中天的时代之普遍的社会审美心理。安史之乱后的中唐,并未就此一蹶不振;朝野上下,都还有着一股尚未熄灭的火样的激情。这两句境界开阔,气势奔放,将诗人奋斗不息的大志,寓寄在思念边草而拳毛抖动的伏枥老马和斜视青云而睡眼微睁的在韝猛禽的形象之中,壮怀激烈,酣畅淋漓。也正是由于有见于此,诗人才在那笼罩历史般的特定气氛“天地肃清”中重新振奋。七、八两句,活现出一个引吭高歌、豪情不减的诗人的自我形象。
下半首英气勃发,少陵操管,不过如是。(沈德潜《唐诗别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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