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江一曲抱村流,长夏江村事事幽。
自去自来梁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
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
多病所须唯药物,微躯此外更何求!
这首诗是唐上元元年(760)杜甫在营建成都草堂初成后的夏天写的,那时他已四十九岁了。回想二十年来,怀才不遇、旅食京华的困顿,遭逢战乱、上疏受谴的忧危,以及辗转陇右、间关入蜀的艰辛,就象长夜的恶梦,一个接一个,当时他真不知道何时得了。但是现在好了,一切都过去了。依靠友人的资助,诗人在当时社会秩序比较安定的成都西郊浣花溪上建造了一所简陋的草堂,亦即本诗所说的江村。从此,全家老小可以宁静生活了。回首前尘,恍如隔世,因此诗人怀着不可抑制的愉悦心情写下这首诗。
“清江一曲抱村流,长夏江村事事幽。”诗人首先介绍江村的位置和江村长夏的特色。江村远离闹市,紧靠清江,三面环水,人迹罕到,保持着几乎与世隔绝的平静。就是在酷热的长夏六月,也没有炎蒸逼人引起的烦恼和焦躁。在江村,他所见到的事事物物,无不安闲自在,自得其乐。诗人用一个“幽”字,写出了这种特色。
“自去自来梁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写的是飞禽自在之乐,是物色之幽。杜甫在这年春天刚造好草堂,即有新燕飞来,定巢梁上。从此,结束了飘零之苦,自去自来,任意回翔,这和诗人的处境何其相似乃尔。难怪他的诗笔愉快地写到的首先就是梁上燕。出于同样的心情,他觉得三三两两嬉逐飞翔的水中鸥,此际似乎分外相亲相近,也把它写入这动人的诗篇。
“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写的是妻儿自得之乐,是人事之幽。伴随诗人过了半生苦日子的妻子,如今不再为柴米油盐发愁,正一行复一行地界线画纸制作棋局——莫非想和丈夫对弈一局以消长夏么?平时安静不下来的孩子,现在正细敲慢击耐心地把衣针做成钓钩。看来住到江村后,多水的环境已使他萌生了钓鱼的兴趣。
“多病所须唯药物,微躯此外更何求!”诗人铺叙了长夏江村的种种幽事后,想到自己体弱多病,只要能得到一些药物来治疗,那就什么也不企求了。在这里,他用微末要求的未获解决作对比,来表达对现有生活的极大满足。“民亦劳止,讫可小休。”千载之下,人们对诗中流露的愉悦之情也是会理解和同情的。
但是一想到诗人的素志是“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又曾发誓“盖棺事则已,此志常觊豁”,人们在理解和同情之余就不能不感到他对生活的满足实际是可悲的壮志消沉,从而对折磨他一生的封建社会和黑暗时世激发起极大的愤恨。这是在读完如此平和的诗篇后,再想一想,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平静的心情。
由于这首诗取境浅近,格调轻快,用语又复通俗自然,不象杜甫其他七律那样雄阔高浑或感慨苍凉,有人就讥之曰: “此诗起首二语尚是少陵本色,其余便似《千家诗》声口。”这正如看惯高山大川的雄奇壮丽就抹杀小桥流水的优雅恬静一样,同属一偏之见,并不足取。
杜律不难于老健,而难于轻松。此诗见潇洒流逸之致。(黄生《杜诗说》)
江村幽事,起中四句,梁燕属村,水鸥属江,棋局属村,钓钩属江,所谓事事幽也。末则江村自适,有与世无求之意。燕鸥二句,见物我忘机,妻子二句,见老少各得。盖多年匍匐,至此始得少休也。(仇兆鳌《杜诗详注》卷九)
申涵光: “此诗起二语,尚是少陵本色,其余便似《千家诗》声口。(同上引)
诗亦潇洒清真,遂开宋派。(“自去”)二句物色之幽,(“老妻”)二句人事之幽。(杨伦《杜诗镜铨》卷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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