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
素练风霜起,苍鹰画作殊。
抠身思狡兔,侧目似愁胡。
绦旋光堪摘,轩楹势可呼。
何当击凡鸟,毛血洒平芜。
此诗写作年代未详,诗中没提供任何可以推测年代的字面线索。古代注家认为作于开元二十九年(741),或天宝四载(745),或天宝十三载(754)。但我以为还可推前,即在开元二十五年(737)或稍前,是诗人浪迹齐赵间的作品。原因是此诗似还未充分显示出诗人沉郁顿挫的独特风格,它给人更明显的感觉是刚劲与豪放,文字上流露出青年人的锐气。其次,从诗人其他咏画题画诗上看,特别是稍晚的诗上看,常常流露出诗人心情上的悒郁、苍凉、抑塞,以至某些消极避世的情绪,借画抒情、寄托怀抱的痕迹较明显,而此则似尚未。因此,把它定为诗人留下来的最早作品也是可以的。
素练,白色的绢帛。鹰是画在白绢上面的。风霜起,静态的画面出现了动态,这仿佛戏曲上一场大战之前,大将军将出的那一阵锣鼓,先声夺人。起句虽未写鹰,而鹰已在,并预示此鹰必然画得其气若生,其势如动;因而才有素练上风霜遽起之感。第二句是点题,兼述“风霜起”的由来,为“苍鹰画作殊”之故。“殊”,是说画家笔墨不凡,又说是苍鹰的气势特出。
,挺立貌。鹰正然挺立,在想着捕捉狡兔。“侧目”是鹰凝目看物的一种动作。“愁胡”二字古人写鹰时多用之,如晋孙楚《鹰赋》:“深目蛾眉,状如愁胡。”隋魏产深《鹰赋》: “立如植木,望如愁胡。”李白的《壁画苍鹰赞》也用过: “上有苍鹰之独立,若愁胡之攒眉。”这些都是以“愁胡”来描状鹰的眉眼神态,即其眉攒,其目深。攒眉,是愁的一种情态,故以“愁”代之。胡,一说指猢狲,猢狲眉攒眼碧,与鹰眉眼相似;一说指胡人,胡人浓眉碧眼,与鹰相似。二句既写了鹰的内心——“思狡兔”,又写了鹰的神态。神态表自内心,眼是心灵窗户。正是由于诗人写了鹰的内心活动,对鹰的心境体会深,因而写来比上面那些描写来得生动,来得活。
绦是丝绳,旋是缠绕丝绳的转轴。全句说画上那光铮明亮的绦旋象伸手便可摘下。轩楹,檐间廊柱,画上鹰所在之地。这句写鹰的生动逼真似可把它从廊下呼叫出来。两句都是写画笔之高,即“画作殊”的一个方面。前者是衬,后者是主。
“何当”,何时之意。鹰既可以呼之而出,那么鹰自然可以一展雄翼,腾身入空,击下凡鸟。这是诗人看画入神时的想象,通过这一想象,进一步刻划鹰画得生动逼真。
全诗充满动意。“风霜起”,是素练在动; “身思狡兔”,是鹰的心在动; “侧目似愁胡”,是鹰的眼在动。“堪摘”是诗人的手欲动; “可呼”是诗人的口欲动; “击凡鸟”是鹰已动; “洒平芜”则是凡鸟之毛血飘飘洒洒的动了。以素练之动起,以毛血溅落之动止,中间笔笔皆动。写鹰之如生,正是赞画鹰之如生。有此好画笔,正应有此好诗笔状之也。
全篇出之以想象,想象画面起了风霜,想象绦旋之“堪摘”,轩楹中之“可呼”,更设为苍鹰想象,想象它在“思狡兔”,再进一步地想象它在“击凡鸟”时所出现的“毛血洒平芜”的景象。于是又使人想象诗人正象一位天真的孩子,心头充满孩子的天真,对着画儿出神,出神地想象着,想象着……
“诗人,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
此咏画鹰,极其飞动。“身”、“侧目”一联已曲尽其妙。“堪摘”、“可呼”一联,又足见为画而非真。王介甫《虎图行》亦出于此耳,……“何当击凡鸟,毛血洒平芜。”子美胸中愤世疾邪,又以寓见深意。谓焉得烈士有如真鹰,能搏扫庸谬之流也。(方回《瀛奎律髓》卷二十七)
张孝祥曰: “首联倒插,言鹰之威猛,如挟风霜而起也。” ( [清]仇兆鳌《杜诗详注》卷一引)
与《胡马》篇竞爽。入手突兀,收局精悍。
起作惊疑问答之势。言此素练也,而风霜忽起,何哉?由来苍鹰画作,殊绝动人也,是倒插法,又是裁对法,“身”、“侧目”,此以真鹰拟画,又是贴身写。“堪摘”、“可呼”,此以画鹰见真,又是饰色写。结则竞以真鹰气概期之。乘风思奋之心,疾恶如仇之志,一齐揭出。(浦起龙《读杜心解》卷三)
查初白(慎行)曰: “极动荡之致,到底不离画,结句若说真鹰,何足为奇?惟以写画鹰,便见生色。” (高步瀛《唐宋诗举要》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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