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
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
薄宦梗犹泛,故园芜已平。
烦君最相警,我亦举家清。
咏物诗贵在依物寄情,语意双关。既要写出所咏物的特征和精神,又要写出作者的怀抱和情感。这首咏蝉名作,常为后人称赞不已,不仅因为它具有上述特色,而且还因为作者运用了特殊的艺术手法,全诗以第二人称的口吻,对蝉进行了规劝,也倾诉了自己的心声。
全诗可分为两个部分。
前四句是第一部分,第一句指出蝉的“难饱”是因为它的“高”。“本以”,本来就因为,语气十分肯定。这样说的根据是《吴越春秋》“蝉登高树,饮清露”的说法。只饮清露,是吃不饱的。作者又将蝉加以人格化,从其所处位置的高,引申为品格的清高。品格清高,不肯向别人求食,当然只能饿肚子。第二句根据蝉的放声长鸣,推想它是由于难饱而抱恨。所以发出哀鸣——恨费声。并且规劝它,这是徒劳的。三、四两句紧接着第二句,“疏欲断”承接第二句的“费声”,是说彻夜抱恨长鸣,直至五更天晓,弄得声嘶力尽,稀疏断续。第三句承接“徒劳”,意谓尽管这样嘶叫,你所处的环境——高树,却丝毫无动于衷,依然那样碧油油的。不仅蝉人格化了,连树也人格化了。作者充分发挥想象,运用拟人的手法,把自然界的蝉,写成了社会性的人,还寄以深刻的同情,予以铭心的规劝。这对蝉和树来说,并不是这么回事;而作为社会性的人来说,却又的的确确是合情合理的,并能有力地勾引起读者深深的同情,收到极好的效果。
这四句处处是在写蝉,却又处处寄托着作者自己的情思。他生逢牛、李党争的时代,并且直接卷进了这一政治斗争的旋涡,处在夹缝里,处处碰壁,任他一再上书献诗,终不能摆脱困境。但他自问是清白的,并没有做阿谀逢迎的勾当。四句诗所写蝉的遭遇,不正是他的“夫子之道”吗?
后四句是第二部分。语气从规劝变为倾诉怀抱。五、六句径直写自己的感慨。他说,我做着卑官小吏(李商隐长期做着幕僚的工作),为人作嫁,好象随波逐流的木偶,自己也不知道会漂流到何处。“梗犹泛”源于《战国策·赵策》“土梗与木梗斗曰: ‘汝不如我,汝逢疾风淋雨,漂入漳河,东流至海,泛滥无所止。’”“犹”,说明现在还在漂着。长期沉沦下僚的苦闷,使作者动了故园之思。故乡的原田已是一片荒草,实在该回去整治整治了。但这种愿望又牵于人事,不能实现。这两句似乎已经离题,与蝉无关。可是第七句却一笔兜转。原来作者是在倾诉着自己的遭遇,觉得与他想象中的蝉又何等相似,所以当听到蝉声时,就认为蝉正在现身说法,对他提出诚恳的有力的警告。他不禁要说一声“烦君最相警”以示谢意。因为我正和你一样,全家正处于清贫之中。这个“清”,还含有清高的意思,和第一句的“高”,正遥相呼应。
独特的构思,精巧的表现手法,把蝉活脱脱地写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同时,通过和蝉的对话,也酣畅淋漓地抒发了自己的怀抱。只要多读几遍,自能体会到这是一篇绝妙的咏物诗,不愧是大家的手笔。
此以蝉自况也。蝉之自处既高矣,何恨之有?三承“声”字,四承“恨”字,五、六言我今实无异于蝉,听此声声相唤,岂欲以警我耶!不知我举家清况已惯,毫无怨尤,不劳警得也。(姚培谦《李义山诗集笺注》卷三)
前四句写蝉即自喻,后四句自写,仍归到蝉。隐显分合,章法可玩。(纪昀《点论李义山诗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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